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再見帕里斯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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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了。」她說。 我將面和湯舀入兩個瓷碗中,拿了兩雙筷子。 廚房裡有番茄和煮好的雞蛋,我將番茄細切,灑上白糖。煮雞蛋剝好殼放在碟子裡,加了五滴醋。 拿過一本厚得如電話簿一樣的《亞歷山大之海底王宮探密》畫冊作為託盤。 在這期間,冬夜的寒氣讓我打了個噴嚏。 隔著薄薄的牆壁,能夠聽見隔壁人家肥皂劇的播放歷程:一個女子喝醉了,另一個男子在挑撥她與前男友的關係,而那女子忠貞不渝。 我從水果籃裡拿了兩隻蘋果和水果刀,然後托著託盤走進房間。 她坐了起身,眼神渙散,朦朧地望著我。 我將畫冊放在茶几上,為她取來眼鏡。 檯燈上方,幾隻蛾子展開細巧透明的翅膀,來往飄飛,掩映著澄澈暗黃的燈光。她看著畫冊上的碟子和碗,輕輕歎了口氣。 「有音樂嗎?」她說,「忽然想聽音樂了。」 我把畫冊搬到床上,她端起碗來,吃了一筷面,夾起煮雞蛋嚼了一口,然後喝了一點麵湯。我坐在床沿,將筆記型電腦擱在膝上,開機。立櫃的鏡子倒映出的樣子,我的臉被電腦映藍。我聽見她在背後吃面的聲音。好象叢林中的鼴鼠咀嚼樹葉。 「想聽什麼音樂呢?」 「隨便吧。不想太安靜了。」 我點了邁爾斯·大衛斯《297Unetrompette-UnSouffle》,隨即響起《圓形午夜》。爵士小號慵懶輕暗的旋律像折疊的暖色系亞麻布,在房間裡緩慢鋪展。流轉不居的調子。 我拉開了一點窗簾,穿行於雲間的月亮搖曳抖落一片光華給夜幕灑上了一層銀色的粉末,好象白色的灰屑散落在筆記本上,字跡模糊。許是光的緣故,窗外的草坪被敷上了一片透明的銀灰色。有貓迅疾穿過的蹤跡。 「你做面挺不錯的。」她說,把一隻空碗放在床頭櫃上。 「其實我從小就被稱為張師傅。」我說。「還要吃嗎?」 她點頭,我把另一碗遞給她。她看著我。「你呢?」 「我不餓。」 她點頭接過,用筷子在麵湯中輕輕攪動。我搬過一張圓凳坐下,用水果刀削蘋果。《圓形午夜》結束,取而代之以《鹽花生》。原本優雅圓潤的節奏變成了跳躍不已的咖啡館夜舞風格。她吃罷面,看了一眼番茄。 「你不是不吃番茄的嗎?」她問。 「以前是。」我說,「前天回來就備好了。」 「你吃嗎?」她問。 「不吃,」我說,「我還是不愛吃番茄。」 「那為什麼買呢?」 「因為知道你要來。」我說。「想讓你覺得賓至如歸,然後就樂不思蜀了。」 她伸出手來,我不動聲色地任她的手指輕輕撫了一下我的臉。我凝神看著蘋果緩慢的皮肉分離,刀尖在電腦螢幕的光照下映出森嚴的光芒。 「臉還疼嗎?」 「好一些了。」我說,「家裡沒藥,抹了點藏紅花油。不知道有沒有效果。我倒是知道藏紅花是治婦產科疾病的。」 「很好吃的番茄。」她說。「你親手挑的?」 「沒有。我跟賣水果的阿姨聊天,聊到後來她喜歡我了,就由她給我挑了。還便宜了我不少錢。」 「多少?」 「說原價是四元一斤,現在賣我三元五。」 「小傻瓜。」她微笑著歎氣,「市面上最貴的番茄也不過三元二。」 「你不該告訴我的。打擊我自信心和心情了。」 「是嗎?」 「是的。本來只差幾角錢而已。你這麼一說,我既虧了幾角錢,心情又變糟糕了。」 「只是不想你被人蒙著而已。」 「這種性質的被蒙也不會產生什麼傷害的呀。」我說,「至少心情不錯。幾角錢換個好心情,挺值得的。」 她吃完面和番茄,從擱在床頭的皮包中取出紙巾,擦嘴,揉成一團,扔進紙籮。我抬頭看著她的手指完成這一切的動作,輕盈俐落。蛾子依然在檯燈之側流連不去。 「看什麼呢?」她問。 「蛾子。」我說,指了一下那翩翩來往流轉不居的小東西。 「好奇怪,這個季節還有蛾子。」她說。「冬天了。」 「也許因為檯燈旁比較溫暖。」我說。 我吃掉了自己的那只蘋果,將餐具收拾齊了扔在廚房的水槽中。回來時,她又已躺下,將身子裹在被子中,她的眼睛隔著鏡片看了我一會兒。 「要蘋果嗎?」我問拿著另一隻未削皮的蘋果。「切碎了做沙拉?」 「你有沙拉醬?」她問。 「有草莓醬。」 「好好的蘋果弄成草莓味好象有些傻。」 「那算了。」我說。 她又躺下了,猶如被撈上來的海豚,聽天由命似的看著天花板。我將餐具收拾好,放回廚房。隔壁的肥皂劇,原本堅貞不渝的女子已經和姦夫雙宿雙飛。 我站在窗前,看著月光下的院落,開始吃雞蛋。吃到第二個雞蛋時,隔著薄薄的板壁,我聽到了她手機明亮的音樂聲——《站在東山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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