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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一天宋旭升把錢交給她,她說:"人家的妻子當家那是真當家,錢是一五一十的,不像我們家裡還要打埋伏,主力部隊像潛水兵一樣潛在深水裡。"宋旭升說:"誰打埋伏了?我一個男人養家糊口,糊到這個分上已經可以了。這是有個我,沒有這個我,你還不是要活!"柳依依手指著他說:"沒有這個你還有那個你!天下只有你這一個你?"喘口氣又說:"當年,當年啊,當年是我追求你?你別忘記了。"宋旭升說:"又說當年,又說當年!一個女人最好不要說當年,有什麼意思?可我不是當年的我了。"停一停又說:"你也不是當年的你了。"柳依依心中像爆炸了一顆原子彈,滾滾濃煙都要從嗓子裡沖出來,渴啊,渴。她左手扼住自己的喉嚨,右手指著宋旭升:"你……你,你這個偉大人物說的每一句話,那是鋼錘也砸不爛的,還怨我怨!我的怨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宋旭升說:"別這樣指著我,天下沒一個人敢這樣指著我,不禮貌。要不是看著你可憐,我……"柳依依跳過去說:"我可憐?我真可憐也不要你來可憐!"想也沒想,揮手朝他的臉上打去。宋旭升用手一擋,沒打著。柳依依感覺到他用了那麼大的勁,手腕都震麻了。柳依依說:"你打我!"又撲了上去,被宋旭升用力甩在床上,再撲上去,又被甩在地板上。柳依依坐在地板上,一隻手撐著地板,嗚嗚地哭,說:"男人打女人呢。"他說:"誰先動手?"她說:"他這樣跟女人鬥呢,男人。"他說:"鬥了又怎麼樣,你又不是仙女。"柳依依嗚咽著說:"我不是仙女,他要找仙女,是仙女他才肯讓一點。當年誰追求我?"他說:"又來了,又來了。"

  琴琴歡叫著"爸爸"推門進來,看見這場面,呆住了,柳依依用力抱著琴琴說:"琴琴呀,你為什麼不是個男孩!今天有人欺負你媽媽不要緊,我就怕明天有人欺負你呢!心痛啊,我心裡痛啊!"琴琴撩起裙子給柳依依擦眼淚說:"媽媽,媽媽,大人還哭啊!"柳依依鬆開琴琴,跑出了臥室,到廚房,拿起菜刀,刀鋒擱在自己的手腕上,嗚咽著:"不活了,不活了!"蘇姨闖進來,驚叫說:"開不得玩笑,依依,開不得玩笑!"琴琴也跑進來,見狀大嚷道:"爸爸,爸爸!你看媽媽!"身上顫抖起來。宋旭升走過來,把刀奪下說:"你嚇我你別嚇我琴琴!她的心是一顆嫩豆子!"柳依依說:"我嚇你,我是嚇你!"突然分開宋旭升和蘇姨,從兩人中間穿過去,跑到房間裡,爬到桌子上,推開窗戶要往外跳。宋旭升追上來一把抓住,抱著她的腰扔到床上。柳依依又跑過去,爬上桌子。琴琴拼命地叫:"媽媽!媽媽!"宋旭升用力地把她扯下來,甩在地上。琴琴傻了似的站在那裡,不哭,不鬧,也不說話。宋旭升說:"太殘酷!太殘酷了!"

  第二天中午,蘇姨打電話到營業部來說:"他剛才回來了,收拾了一提包東西走了。"柳依依說:"哪個他?"蘇姨說:"他,就是他。"柳依依心裡一緊,說:"收拾了什麼東西?"蘇姨說:"衣服、毛巾、刷牙的杯子,滿滿一提袋,還說,"停了一下,"還說,他怕出人命,負不起那個責。"

  晚上睡在床上,她想,宋旭升現在跟誰在一起?那肯定是到那女孩那裡去尋找安慰去了。這麼晚了,該做的事情也肯定已經做完。在這種狀態中,自己不是輸家嗎?要贏,一定要贏!女人一生什麼都能輸,就是不能輸掉這一局。她開了燈,看著身邊熟睡的女兒,輕輕推了推,沒醒。她想著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了?想起那些畫面她下了決心,用力把琴琴推醒。琴琴抬頭望著電燈說:"要上學了?"柳依依說:"你爸爸不是去出差了,他不要我和你了。"琴琴哇的哭了:"我要我爸爸!我要我爸爸!"柳依依說:"你打他手機,把他喊回來。"琴琴爬到床頭櫃前,撥了號說:"爸爸,你在哪裡?"打完電話琴琴說:"爸爸他也哭了,他是男的他怎麼也哭?"又說:"爸爸說他還要我,他明天早上到學校門口看我。"說完就安心睡了。柳依依想起這麼多年來,自己總是在扮演一個怨婦,在秦一星那裡是怨,在宋旭升這裡也是怨,這簡直成了一種定了型的心態。女人沒有一份踏實的愛,她能不怨嗎?越是得不到愛就越是要怨,越是怨就越是得不到愛,惡性循環,再也分不清哪是結果,哪是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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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還是這麼過下去,但沒有趣味。柳依依還是天天怨,宋旭升還是天天怨她怨,這個局面似乎無法改變。柳依依邊怨邊想,這不是冤家嗎?湊在一起還有什麼意義?離婚的念頭在心中閃了幾下,不敢往下細想。

  晚上沒有事,也不知宋旭升在哪裡,柳依依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看電視,經常是從七點鐘看到十一點多鐘,把幾十個台搜索看遍了,然後睡覺。躺在床上,不論宋旭升在不在身邊,心裡都是空的,空的,心裡那個空啊,空啊!心裡虛虛地空著,柳依依就拼命地逛商場,有用沒用的東西買回一大堆。每買一樣東西,她就會有一種充實,心中虛著的那一塊有了一點填充,可過了一天,最多兩天,那感覺又回來了,又得揣了錢去商場,尋找那一份充實。一個週末逛街時,忽然旁邊有人說:"是柳依依吧?"柳依依轉頭一看,是個中年婦女,胖胖的,似乎見過,又想不起來。她試探著說:"你好,你……"那人說:"是依依!連我都不認識了?"柳依依說:"是阿雨吧?阿雨!"兩人拍著肩,高興地跳起來,問對方的情況。中午就在街邊小店吃飯,說服飾打扮美容,說得很投機。柳依依看阿雨那興奮的神情,有點可憐她,都這模樣了,還有什麼可打扮的呢?吃完飯阿雨說:"到我家裡去說說話?"就去了。

  進了門一條大狗躥出來,嚇了柳依依一跳。阿雨叫道:"阿風,這是客人!"那條叫阿風的狗在阿雨身上反復蹭著,很親熱的樣子。阿雨說:"這只沙皮狗就是我的安慰了。"柳依依東張西望,想看看有沒有男人的痕跡。阿雨說:"沒有別人。"柳依依看著房間的擺設,電視櫃上的鮮花,牆上阿雨的掛像,都是等待的神情。她吸一口氣說:"怎麼你這麼優秀的人……他們眼眶裡都鑲的是玻璃球嗎?"阿雨說:"你知道現在的男人是怎麼看人的?沒幾只好鳥!"柳依依說:"真的沒幾隻!"忽然有了找到知音的感覺,一激動就把宋旭升的事情說了。阿雨說:"不男人他吃飽撐得慌,你要他把那幾張鈔票往哪裡塞?想想古往今來男人就是這麼回事啊。"柳依依說:"我真的不甘心,我一輩子就這樣了?有苦無處吐,父母朋友都沒講過,今天是第一次講呢。向誰吐去?打電話到婦聯去,問我有家庭暴力沒有,沒有就沒辦法了。冷暴力就不算暴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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