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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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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娓娓一蹦一跳地跑遠了,鄭策看著她火紅的羽絨服縮成一個小紅點。陽光從雲層中灑下一片金光,映在雪上,鄭策眯起眼。 9 面前的這扇防盜門大概是鄭策見過最堅固厚重的門了。那門給人感覺坦克也未必轟得開。按響門鈴。沒有動靜,但能覺出有人正從貓眼裡向外看。嘩啦一聲,開了扇小窗,你找誰呀?語氣很柔和,聲音也很年輕。不是妙兒。 請問,這是藍妙兒的家嗎?鄭策這一會兒有些懷疑潘娓娓是不是講錯地址,又或者自己聽錯地址。 門霍然洞開,你一定是鄭策,快進來。 鄭策猶疑著踏進門裡,他看著開門的這個女人,不難從她臉上看到妙兒的影子,可是,她若是妙兒的媽媽……以鄭策的判斷,她不過三十幾歲--那也太年輕了。妙兒沒有姐姐。或者,是親戚?請問,怎麼稱呼您? 我是妙兒的媽媽。 妙兒的媽媽竟然叫藍花花。 這不奇怪呀,妙兒跟我姓的。我十七歲生了她,那時候,我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呢。妙兒媽媽微笑著說起這一切,她往桌上一樣一樣地擺涼菜,而且決不讓鄭策插手。妙兒的名字是我給起的,生妙兒那時候還住大雜院,耗子多,家裡買點什麼吃的絕不能隔夜,你藏得再好耗子也能找著,都成精了。鄰居家都養貓,嚇得耗子都往我家跑,給妙兒的奶粉全便宜鼠兒女了,我一氣,養了一窩小貓,七隻,就跟妙兒睡在一起,她吃它們也吃她睡它們也睡,妙兒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叫媽媽,她一張嘴,妙兒-- 鄭策在精緻的玻璃餐桌旁坐立不安。 妙兒已經回去了。他們乘坐的飛機應該在空中擦肩而過。 牆紙。地毯。壁畫。還有,鋼琴。 妙兒說,她說,我媽媽供我讀書很不容易。 鄭策對此曾深信不疑。現在,這套房子打碎了他所有關於妙兒的推斷。 妙兒媽媽留他吃飯態度堅決。他無法拒絕。 妙兒媽媽吃得很少,她喝酒,高腳杯裡的葡萄酒。她看鄭策,笑容恍惚。如果你不來,這個年我就過得太淒涼了。我那些男人們,都乖乖在家陪老婆孩子,電話都不打一個。她笑出聲,男人呀。鄭策知道自己的耳朵沒聽錯,她說的是,我的男人們。送鄭策出門時妙兒媽媽倚著門框,她喝了許多酒,可是聲音很清醒,鄭策,離開妙兒,她是帶著邪惡來世的,別讓她毀了你。 10 鄭策看著開門進來的妙兒。她兒比他先一天回來,可現在,他已經等了她一天。妙兒的臉是憔悴的,可眼底卻有一種亮光,這讓她的臉上有著一種奇怪的光彩,她的頭髮有些亂,大衣上落滿風塵,可她的樣子很開心,雖然她盡力掩飾這種情緒,她想在他面前裝得象以前一樣平靜。她放下包,我回來了。你去哪兒了?鄭策問。我留了字條你沒有看到嗎?妙兒張大眼睛。她的表情有些誇張。我是問,你又去哪兒了?鄭策看著她。 妙兒的臉色暗淡下來。她不出聲地脫了大衣換了拖鞋,走進衛生間。 鄭策跟過去。衛生間燈壞了,閃個不停,她的臉就在這一明一暗的閃爍裡若隱若現。鄭策一字一句,我見過你媽媽了。他看著妙兒沾滿泡沫的手停下來。你媽媽說,讓我離開你,她說,你是帶著邪惡來世的,她說,你會毀了我。 沉默。只有水龍頭嘩嘩的水響。 妙兒慢慢轉過頭來,明明滅滅的光線裡,她的眼睛出奇的清亮。她說的對。只是她有沒有告訴你那件事,妙兒綻開一個奇怪的笑容,有些詭異有些天真還有些憂傷,有個男人因為強姦幼女被判了十二年。這個男人,我叫了他十二年爸爸。妙兒的眼睛一直盯著鄭策,毫不退縮,那個幼女,就是我。 鄭策清楚地聽到腦子裡什麼東西轟地一聲崩塌了。扶著牆站了好一會兒,他才重又看清眼前的一切。妙兒認真地洗臉,象什麼都沒發生過,象她什麼都沒說,也象他什麼都沒聽。可他們都明白,她說的是事實。一個可怕的事實。 鄭策就這樣不設防地陷入一種尷尬一種難堪一種恥辱。他說不出話,可怕的是,越說不出話來越達到一種屈辱的效果,這屈辱還混雜著一份久違的心痛。在妙兒不在的這段日子,在他對她由愛而恨由恨而愛的這段日子,他才發現,他竟然從沒放棄過對她的思念。鄭策看著妙兒,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不敢相信,他的思想會在一瞬間發生變化,由屈辱而坦蕩,而堅硬,將錯就錯的念頭讓他變得無比坦然,既象一個面臨死亡最後屈服的懦夫,又象以自己生命成就別人幸福的勇士。我不在乎。他要這麼對她說。 他很快就明白了。他錯了。他沒有機會說這些。 其實他是被冤枉的,那女人害他坐牢。他沒有強姦幼女,我願意。只是我小,沒有人肯聽我的話,真的,是我願意的。妙兒擦淨臉上的水珠,他在邊城服刑,十二年,已經到了。這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跟你來邊城。險惡的用心必須用美好的事物來包裝。我只能說,對不起。她垂下手臂。這次回去我已經辦好所需要的一切手續。我們不用再回北京,我們將開始新的生活。 為什麼?鄭策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 妙兒臉上的憂鬱純潔而生動,我永遠忘不了第一個給我梳頭發,教我下跳棋的男人,生病抱我上醫院,雷雨天哄我睡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愛他,十二歲起我就愛上他了。 你變態!你,你這是亂倫你知道嗎?!鄭策覺得藍妙兒一定是瘋了。 我沒有。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怎麼那個女人沒有告訴你嗎?妙兒看著鄭策。她說我是帶著邪惡來世的,其實她才是。她根本就不是人,是個人就比她乾淨。如果我有一個真正的媽媽,一個象許言媽媽那樣的好媽媽,妙兒微笑的臉上滑下大大一顆淚,我,我們,都不會是今天這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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