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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唉,裝神弄鬼的,太煩神。現在外面信相命的多,就改了。」桂香說。又補充道,「這相命簡單,來錢快。」

  「多年的老手藝說撂就撂了,媽你也捨得?」存根有心和媽玩笑開到底,頑皮地問。

  「有啥捨不得的!」桂香把帶回家的東西放妥了,一屁股落在大凳上,從兜裡掏出煙來點上一支,鼻孔裡噴出煙來。「在外面哪樣尋錢做哪樣。再說相命和關亡差不多路數,『聽簧』,『拾簧』,『剮簧』,一個式!媽又不要學,現成就會。」

  存扣給媽打來洗臉水。桂香笑吟吟地打量著兒子,說道:「身子倒壯實,臉上卻瘦了,氣色也不大好。吃了苦了。放假正好補養補養。」

  存扣說這兩天哥嫂給他補養了,吃了不少好的哩。

  桂香洗好臉,說:「媽在外面經常提你們兄弟。人人都誇耀,說沒得個爺娘老子,媽媽在外面,就大的帶著小的過,十幾年沒紅過臉,還從來沒見過,不簡單。」又對存扣說:「你嫂子也對你好,你將來要補她。」

  「補什麼喲!」月紅有點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嘛。媽,存扣臉上黃是生了病的,這兩天才有精神……」

  「啊!甚病?」桂香嚇了一跳,打斷月紅的話,「啥時得的?」

  存扣就把事情告訴了媽媽。說眼睛等兩天和哥哥上東台看。

  桂香聽了急得一拍大腿:「咋這麼背哩!怪我,上次過高郵泰山廟時沒進去燒炷香!」

  「影響……考試了嗎?」她眼巴巴地望著存扣。

  存根說考得不醜,卷子全做出來了。你放心好了。叫月紅快去下碗面給媽吃,「肯定餓了。」

  桂香「呼啦啦」吃著面,忽地筷子往桌上一頓,說:「存扣,明天媽就陪你上東台!——開窮心,身上有患哪能等,還能拖?」

  存根說莊上明天沒班船。桂香說沒班船要啥緊,不是還有腿嘛,二三十裡路,還要乘什麼班船。問存扣願意不願意和她一起走著去。存扣說願意,好多年不陪媽媽走路了哩。

  正說著,大門外「嘎哦——」一聲高亢的鳴叫,一隻大白鵝搖搖擺擺地進來了。

  存扣笑著說:「這鵝真有意思,早上出去叫一聲,晚上回家叫一聲,發信號哩——『我出去了!』『我家來了!』」

  存根說是這意思。這鵝聰明,是附近十幾隻鵝的頭腦哩。在陸上走它打前,頭昂到天上,後面的鵝排成一隊跟著。在水裡也是它領頭,帶那些鵝找草吃。月紅說這鵝還厲害,貓子狗子都怕它。誰對它不恭,翅膀撲扇起來沖上去就啄,兇惡得狠哩!現在家裡黃鼠狼、老鼠的影兒都沒有——護家哩。

  桂香聽得有趣,說:「真是大塊頭!啥時逮的?就逮了一隻?」

  存根說四月天逮的,長得賊快。可能是洋種。逮了四隻,沒幾天被俊傑玩死了兩隻,又不注意踩死了一隻。就這只命大,俊傑當個寶哩。

  桂香笑道:「當個寶也不行,等存扣拿到通知就殺了吃。要請客的。」

  存扣連忙說不要。月紅笑著說:「俊傑肯定要哭鬧的。」

  「哭鬧就哭鬧!叔叔考上大學,吃他只鵝算個啥!」桂香眼一瞪,仰起脖子把麵湯和菜葉全喝下肚去。

  §118

  對於東台人民醫院眼科的醫生來說,刮沙真是芝麻大的手術吧。讓存扣睡在門診的床上,臉上搭塊留有兩個眼洞洞的白布,只感到眼瞼上一陣蟻咬似的刺癢(並不痛),還沒還過神來,醫生就說好了——前後也不過五六分鐘。好麻利!困擾了存扣個把多月的問題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大醫院的醫生就是不同,有本事。醫生讓存扣坐在門診的長條椅上把眼閉會兒,開了處方單叫桂香下樓去取藥。桂香氣吁吁上來時疑惑地問醫生:「就兩支眼藥水?」醫生說:「本來只需兩支眼藥水,你當多大個事啊。早中晚各滴上一次,上來有些醃人的啊。」桂香充內行地說:「醃人最好,醃人正好殺菌!」

  上這麼大的醫院,連掛號才六塊多錢,娘兒倆都有點不相信哩。立刻就點眼藥水,趁著才刮過的沙,把裡面的壞細菌全醃死了。眼睛又閉了幾分鐘,告別了醫生,兩個人滿心歡喜地離開了醫院。

  出了醫院門才十點多鐘,桂香說咱吃點東西再走,領著存扣進了一家餃面店。兩大碗公熱氣騰騰的蝦仔餛飩端上來,先啜一口湯,透著海鮮味。存扣用匙子往碗底攪拌了一下,原來還有紫菜的。這東台離黃海已不遠,在吃食裡面用的海貨多。桂香怕存扣一碗餛飩不得飽,又上門口的油鍋旁邊搛了兩個麻團來淹在他的碗裡。知兒莫若母,桂香曉得存扣從小就喜歡吃餛飩和麻團這兩樣,帶他進城上街是必吃的。桂香望著存扣吃得很香的樣子,心裡很快慰,又有些愧疚:這伢子從小就是「靠娘生」,在媽媽懷裡睡大的,離開了媽媽晚上睡不著,哭鬧。五歲多就把他撂給哥哥了,每次回家還是摟著媽媽睡,直到上初中才不好意思。自己欠伢子的哩!今天在路上,和媽媽有說有談的,還跟小時候一樣哩。就這麼長大了,成人了……也不知這次考上個甚東西。不管什麼,能考上都是好的,國家戶口,紅本子,吃商品糧,就脫了農村苦胎了。可這小子看上去並不太興奮,是因為考試得病考得不滿意?……桂香正胡思亂想著,存扣這廂也吃完了,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兒,擦擦嘴巴,親熱地喊桂香:「媽媽,我們走呃!」

  在回來的路上,娘兒倆顯得很輕快,還是七談八談的。存扣頑皮地問起媽媽相命是咋回事,桂香就笑呵呵地介紹給他聽。

  「不難的,和關亡差不多理兒。」桂香說。「也是兩個人一組,到了人家莊子,一條巷子一條巷子地吆喝,一家都不放過。『相面哦——相命相啊?』逗人家。人家說相,就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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