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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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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要再喊『媽』了,乖乖。喊『嬸媽』吧。」來娣有些傷感地說,回轉身從廚房裡搬來一張帶靠背的竹椅子,要存扣坐下。坐在存扣的對過,把他的手抓在手心裡。「嬸媽沒得這個福啊……虧得我乖乖還記掛著我!」 存扣感到她的手粗巴裂糙的——這是雙做了一世的勤勞的手啊。嬸媽的頭髮白得像雪,有些零亂。臉色還好。存扣眼裡噙著淚,說:「怪我,這麼長時間不來看你。」 「我娃忙哩,要學習。苦哩。」來娣忙說,「咋好怪你,你把嬸媽放在心裡,我已……很知足了。」抹開了眼淚。 「媽媽家來了嗎?」 「還沒有。」 「考得咋樣?不醜吧?」 「還……好。」 「肯定好的!如果秀平在的話,兩人倒一起考了……這丫頭心黑哩!」來娣擤了一把鼻涕,在樹樁上擦擦。 存扣順手拿了一棵黃豆剝起來。來娣一醒神的樣子,要站起來:「我去打幾個蛋把你哧哧!」 存扣忙伸手止住她:「嬸媽,你別忙了。我只想來看看你,和你說幾句話兒。這幾天在家吃傷了哩!」 「你哥哥嫂子都是好人……唉,我家秀平沒得福咯!」又動起感情來了。 兩人剝豆子快,一會兒就剝了大半碗。邊剝邊聊。存扣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嬸媽,秀平在醫院裡為啥不給我寫個信呢?」 這是長久鬱在存扣心裡的一個疑團。他常想,秀平在蘇州四五十天,肯定曉得他想她、急她,但為什麼一個信都不帶給他呢?這不正常。 「她寫的呀!」來娣抬起頭來,望著院牆,眼神有些發癡,好像走進了當時的情景。「她要她姐幫她到樓下小賣部買來信紙和信封,坐在床上給你寫。寫寫哭哭。寫寫哭哭。寫了又揉了。揉了又重寫。最後還是揉了。說,『不能給他寫,他曉得了我的病要著急的,要急死了的。不能影響他學習呀!』終於沒寫成。」 存扣沒聽完眼淚水就直往外滾。原來是這樣啊。他嗄著喉嚨說:「秀平……她呆呀!她真呆呀……」緊接著又問:「她平常也沒記下什麼?記日記嗎?」 但他心裡馬上否定了,他曉得秀平沒有記日記的習慣。 果然。——「記什麼日記啊。她姐夫急急火忙地把她帶上船,什麼本子都沒帶。她就是在床上看看報紙……後來報紙也不看了,睡在鋪上呆想,看著窗子。沒有記什麼。」 「那……秀平用的那些書呢……還在嗎?」 「那些書呀本子的一大堆呢——她哥哥怕我看到傷心,都賣給收荒貨的了。」 存扣心裡連歎惋惜。他想拿幾本秀平的書呀作業的,帶回家做個念想。 「噢,我想起來了!」來娣忽然站起來,到屋裡拿來個紅塑膠面皮的本子來。「你瞅瞅,這是我留下來夾絲線夾花樣的,裡頭記了不少字哩。」 存扣心「怦怦」跳了起來,抖抖索索接過,打開一看,原來是秀平的記歌本兒,上面用娟秀的字體認真抄著歌詞,有的還帶著簡譜。《邊疆的泉水清又純》、《軍港之夜》、《幸福不是毛毛雨》、《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在希望的田野上》、《遊子吟》、《牧羊曲》……還有存扣和阿香在國慶日合唱的那首《清晨,我們走上小道》以及男生背後偷著唱的鄧麗君的《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存扣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基本上是按照從初一開始的順序抄的歌曲。熟悉的旋律從書頁裡跳出來,所有的片斷組成了親切的連唱,讓存扣心裡有種酸楚的幸福。秀平愛唱歌,經常聽到她哼哼,特別是高興的時候。她是多麼的熱愛生活!如果她還在,這本子裡不知又多出多少首流行歌曲呢。存扣心裡正唏噓著,拇指一滑,紙頁「嘩嘩」地翻過,他突然就在白紙中間的一頁看到了用紅圓珠筆抄就的一首詩。題目用的是仿宋體,用紅綠兩種筆芯精心地描過: 給XP 海藍的天空中高懸著金色的日輪 寥廓的原野上徘徊著寂寞的少年 綠柳垂掛在水面桃紅遮掩著橋頭 無限美景中少年卻在輕輕歎息 …… 天啊,這不是存扣那年春上寫在油菜葉上的詩嗎?存扣逐行地往下讀,往事歷歷在目,禁不住渾身都在發抖……秀平,親人啊,我的姐姐! 來娣把剝好的黃豆秸子拿過去撂進羊圈裡給羊子吃,回來看到存扣不眨眼地盯著本子看,神色異樣,忙問:「裡面寫的是什麼?」「是歌詞。」「你要嗎?你要你拿去。」「不。還是由您夾花樣吧。」 存扣告別後,來娣堅持要出來送到西橋。走得好遠了,存扣回過頭,還看到她站在橋頭,藍褂子,白頭發。 傍晚時分,桂香從外面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存根對媽媽說:「我就猜你今天肯定要回來。」 「咋猜的?不得了,啥時學會了算命打卦的!」桂香跟兒子逗樂也是一股江湖味兒。 桂香很開心。她急急火忙地趕回家是想早點看小二子考的啥大學。伢子讀了這麼多年書,終於考大學了。上了大學等於她做媽媽的了了一樁大心思,也是對她多年來在外吃苦賣力的補償。這種補償是精神上的,是心理上的,是臉面上的。 月紅說:「媽就是捨不得存扣。」 「瞎說!」桂香嗔她,「媽手心手背都是肉。」 「手心是肉,手背是皮。媽,哪個是手心?哪個是手背?」 「哈,巧嘴薄舌的!月紅啊,我看你可以跟我出去相命了!」 「啊,媽不關亡了?改相命了?」月紅驚訝地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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