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75)_葉正聆

七十五

　　他們最後一次相見是在浦東的一家越南餐廳。

　　越南菜受法式西餐影響很深，海鮮多而美味，調料具有味覺上的發散性，一杯米酒在手，美食夾雜著淡淡的湄公河清香展現在他們面前。自從做了市場總監的職位後，他曾覺得自己已經和這般優雅舒適的環境很相配了，他已習慣在這樣優雅的環境裡用餐，習慣用低沉的嗓音慢速地說著話。現在他知道了，那些都像開車經過的風景一樣離他遠去了。

　　「我這次是想謝謝你，不管如何都很感謝你照顧過熊楓。另外，我也覺得你很了不起，你的公司現在那麼出名，你已經很成功了。」

　　她今天用了一種新出的眼影，她情願他誇的是她的美麗而不是實力，但是這些也只能怨在心底。她說：「你準備一直留在江西了？」

　　他沒有點頭，只是又在自己的盤子裡灑了點魚露尼調料。

　　過了許久，他要她說說她過去的經歷，她油然而生一種緬懷之情。然後她緩緩地說：「其實，過去我有許多困惑，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也許只是為了找到一個突破口。當年你把我丟下，我只能繼續我的事業。我嘗試重新開始的煎熬，有時挫折會發掘人的潛質，一個畫家說過，沒有陰影的人不是立體的。當回頭望去時，覺得當初後怕的那條汪洋大海其實不過是小溪罷了。我想過找你，但是我知道自己沒有充足的理由，所以只能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剛開公司的時候，在用人等問題上我遭受過許多損失，我甚至不敢再相信別人了，但一個人的力量又太單薄，那時的我真的特別恐懼。我問自己，為什麼我的人生老是在不停地重新開始？沒有人能給我答案，萬事都只有靠自己摸索。我不能說我能力有多大，只能說我每走一步都會尋找平衡點。我工作不純粹為了金錢，金錢可以給我帶來舒適的生活，可以受人尊重，但是你可知道，我曾尊重過多少人？比如，我的飯店是講究工序的，有些工人不耐煩，我就在自己的休假日裡最早一個趕到飯店親手做給他們看，他們才信任了我。要被別人信任不是先去信任別人，而是要做到值得被別人信任。」

　　他覺得他從未有過如此意味深長的交談，她言語中透露的大度和臉上的淡定神色讓她在他面前成了一個溫柔的女神。有剛毅更有柔軟的一面，她的淺笑和聳肩，她的獨立和從容，她的嫺靜和淑然，構成了一個全新的小漣。

　　以前，她教過他一句話：Your altitude depends on your attitude。他竟然記得那麼清晰。有些話真的是永遠都不會忘卻的，哪怕經過多年的榮辱。

　　「章鳴，我很奇怪，你以前為什麼不去照顧熊楓，你在上海到底在忙什麼？你難道真的為了能買上一棟房子而捨得委屈她？你曾為了她拋棄我，現在又是為了誰而拋棄她？難道是為了你自己？」

　　他不敢告訴她白屏的事情，性有很多種，高貴的、淺薄的，有的像香熏後的空氣，有的像泥塵抹了雙眼。「別問了，好不好？」

　　小漣痛心了一陣。

　　離開西貢餐廳，計程車在燈光莫測的世紀大道上行駛，她說她的新車馬上就可以到位了。他坐在一旁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他不自覺地看看她，她的眼睛望著前方，卻讓他感到一份回憶已經被割斷。白屏讓他對有錢女人有種看法，可是面對小漣，他卻覺得她不像有錢女人。他也漸漸明白，她不是用金錢來衡量別人的人。

　　路過香格里拉酒店的時候，他觸景生情地說：「小漣，你還記得嗎？你曾帶我去那個酒店三樓的陽臺上看美麗的外灘。當時的我，才是真實的我。可是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了。當時，我一無所有，我兩袖清風，有的只是自以為美好的開始。那個時候的我想在這個繁華的地方做出點什麼，最好能穩定下來，你是知道的，我也曾努力過。可惜，最後我發現我竟然不是我了。我越來越覺得和這座城市不對路。但是，我感謝你，是你讓我從那刻起明白了自己要尋求什麼。」

　　「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帶你看外灘，如果我不說我愛你一無所有，如果我不點醒你的痛處，或許你要比現在好多了。」

　　「不。你引導了我，後面的路是我自己走的，早就和你沒有關係，怎麼能說你害了我呢？你是出於好意地想幫我，是我自己把這些都浪費了。這幾天來我一直想，如果那年春節她不來家鄉找我，或許我和你還會在一起，或許她就不會這麼……」

　　「別說了，章鳴。我真的不忍心聽你說那些如果。時間是不可能倒流的，如果再想這些，只是對你自己的折磨。」

　　「小漣，你曾說過，我們可以撥動時針，卻無法擺弄時間；我們可以做我們想做的，卻無法要我們想要的。這就是奇異的對立法則。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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