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76)_葉正聆

七十六

　　「當初我愛上你的最大原因也許就是你總在我料想不到的時候說出我從前曾說過的話。想不到，你這個習慣還是沒有變。也許這是你唯一沒有變的地方吧。」她淡淡地說著，「章鳴，或許你不知道，我曾為你懷過孕，就是在你說要離開我的時候。那天對我來說好像世界末日一樣，因為我愛小孩，但我卻要不起他。我曾經想不結婚生一個孩子陪伴在我身邊，在春光照耀的馬路上，推著童車慢慢散心，做一個時髦的單身母親有多美妙。哪怕因此結束了青春也沒有什麼可怕。你讓我有了這個想法，可是轉瞬又讓它熄滅，比你抽煙的時間還要短促。現在我只想告訴你，你必須珍惜你身邊真正對你好的人們。他們對你或許沒有過多的言語，但是他們卻是對你付出真心的。你明白嗎？」

　　她的話讓他心裡五味雜陳，只能靜靜地看著她卻說不出一句話。

　　快樂總被凝結在最後一秒，時間也總會在不經意之間讓人們陷入回憶。忙碌了這幾年後，他覺得自己還是那麼平庸，像只被拋棄的狗，充其量只是比別的狗多叫了幾聲。

　　最後的最後，她不無傷心地拉起他的手，「握握手吧。你一定要好好照顧露露，讓她快樂。你看著她長大，就會明白女人是怎麼長大的，那應該是很有趣的。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心願意做她的乾媽。」

　　他苦澀地笑笑。「在上海，幾年來認識過那麼多的人，可最後，只有你還能這樣在我身邊，我慶倖認識了你！」

　　詩人赫巴德說過，一個不是我們有所求的朋友，才是我們真正的朋友。

　　「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小漣和章鳴都知道，這次的告別之後，或許他們就不會再見了。

　　春節來臨。

　　代雲去了德國，她執意不要小漣和迪克去送她，在春節時離去有種寂寞的滋味，春節時的機場是一個喜憂參半的地方，但也給了她堅強。在心理學上，冬天是一個易生憂鬱的季節，但是春節恰好在冬天的末尾，這本身就是一個奇妙的組合。會生活的人能把冬天裡的日子過得春意盎然，適情暢意。

　　過年不再是神秘的儀式了，它現在是一種心情，一種樂己所樂的心情。春節是財富，是共同的慶賀，它在孩提時代就紮根發芽，隨著年齡的漸增，人們的感受也漸深，這種喜悅在現今社會顯得彌足珍貴。

　　方成告別了前來送他的母親叢琳，和她擁抱了一下。這是母子多年來第一次擁抱，他感到了她的堅強和顫抖，而她卻感到了他的無奈和涼意。

　　人來人往的成田機場裡，陽光傾斜著照射進來，讓人心裡卻很涼，那是難以驅遣的涼意，也許上了高空的機艙裡能好受一些。這次方成的目的地是德國海德堡，他是受德國海德堡美術協會邀請，去那裡的幾所大學做學術訪問，同時他也要遊歷和體會德國的文化藝術。

　　「媽，你回去吧。現在藝術品市場非常紅火，你兒子那麼專業又那麼有思想，不會讓你失望的。」

　　「工作之餘，別忘了注意身體啊！也不要忘了給我多打電話。」她擦著哭泣的眼。

　　「好的。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你不要老住在她家裡。她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家庭。如果可以的話，你就回上海吧，你去找找父親，找找你在上海的親戚朋友。我總覺得你在這裡還是會孤單的。」

　　「方成，你不要為我操心，管好你自己吧。我覺得日本很適合我，我的學生都很敬重我，我有自己的追求。至於閣平，我們合則聚，不合則分。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方成握了握母親有點冰涼的手，然後轉身走了。離開上海的時候，他是告別心裡的愛人，離開東京的時候，他又告別了自己的母親。他手裡的行李箱顯得那麼笨重，而他的腳步也顯得那麼沉重。機場裡的光線充滿了迷離和冷漠，他真想坐下來靜靜畫幅畫，名字就叫《機場》。這幅畫會讓看到它的人為那種人來人往的感覺感到震撼，當飛機起飛的時候，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震撼，分離的痛苦，重逢的喜悅，工作的緊迫，環境的變化，複雜的現實。

　　他提醒自己，他必須不停地學，畫，和感受，趁現在藝術市場那麼紅火，在經濟上能有所收穫，但在創作品質上不能太急於求成，這樣才能真正生存下來。

　　他也知道，越多向前一步，就離家越遠一點。可是，何處才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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