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65)_葉正聆

六十五

　　她開了一盞燈，呈波浪線條的天花板暗藏燈飾發出淡淡的光環，釋放出柔和的氣息，可惜，在廳堂裡只有她一個人站立。她看到茶几上有一束鮮紅色的玫瑰花，為素淨的客廳增添了生動之味。在玫瑰花邊上有一盤錄影帶，上面附著一張紙，寫著：「小漣，請把錄影放出來。」

　　她突然感覺內心小鹿亂撞，覺得自己的行動像被什麼牽制了一樣。她無法無動於衷。她的手拿起錄影帶，將它送進錄影機，哢嗒，電視機上出現了讓她心跳的畫面。

　　是迪克，他坐在自家的沙發上，從落地玻璃窗射進來的光線舒適無限。他說：「小漣，我明天就要去美國了，但還有一些話要對你說。自從上次見了方成之後，我又主動找過他，並和他談過一次，因為我看得出他對你一往情深。我本來想對你表白，可是方成的出現讓我覺得沒有什麼必要了。我在美國的時候，有一個女朋友，可是好景不長。來到上海，我認識了不少女人，有的年輕，有的成熟，有些人甚至覺得兩個人在一起親密並不代表什麼，覺得那只是生理問題，這些思想讓我驚訝不已。我改變了生活方式，和不止一個女人睡過覺，這個住所也留過她們。現實和靈魂往往是分家的，和一個女人在感情上無法接近，可是在肉體上卻能接近，我那時很不明白。我曾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篇小說，是寫男主人公得了性病，可是作者似乎並不批判他，還用同情的口吻來描述他，很有郁達夫寫《沉淪》的感覺。我把這些都告訴了方成，可是他卻十分驚訝，他甚至說你和他從來沒有過完整的性事，可是我為什麼卻能看出他對你的感情那麼深厚？一下子，我的觀念發生了傾斜，我的表情也慌張了起來。面對他，我覺得我不應該向你示愛。每一個從國外來到國內的人，誰不是帶著一顆尋求幸福的心來的，那不僅僅是在個人事業上。和你交往半年多來，我沒敢觸碰你，雖然我很想，但是我覺得你會認真的，如果觸碰你，你反而會有所感傷。

　　「那個客人澆了你一杯酒的那天，你表現出來的無畏令我震驚。然後在舞池裡，我發現你比誰都美麗。我請你跳慢板的舞蹈，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驚詫得有點患得患失，你可發現我是把你的右手放在胸口？與別的女人跳舞，說得不好聽是肉欲的前奏，與你跳舞，那是音樂中的享受，是不可褻瀆的美感。不管怎樣，我應該還是愛你的，只是那是從我的心裡散發出來的感覺，這種感覺也正是我曾迷惘的東西。」

　　畫面中的迪克去放了一首胡裡奧的音樂《Vincent》：Starry,starry night,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ay.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

　　「你還記得那天我給你系鞋帶嗎？不管我曾經是什麼樣的人，我從沒有這麼做過。你是第一個能讓我在大馬路上這麼做的女人，也是唯一一個。小漣，很多事情放遠點看也許會更清楚，所以我去美國也算是好時機。我希望你開張順利，與盛平公司的合作順利，招募到得力助手，等到我回來看到你的時候，你會更有成就感，也更漂亮。」

　　隨即，電視螢屏上一片空白。小漣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她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倒帶，重放，聽著他不標準的普通話，望著他有點嚴肅卻說著說著會不自覺聳肩搖頭的表情。整個客廳裡，除了他的聲音和胡裡奧的歌聲什麼也聽不見。

　　她想了整整一夜，然後不知不覺睡去。當早晨的陽光照進窗櫺，她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在沒有他的家裡蜷縮著過了一夜。她去看陽臺上的花，並澆了水，那些花讓她心神激越。它們的強烈生機讓她想到了他。一個大男人能把這麼多花養好，算是很不容易的。他是個出色的業餘園藝家，通過勞動的汗水創造出舒適宜人的環境也是他頗具美國特點的地方。她站在花中間，感受它們帶給她的生命氣息，它們把她身上隱藏的每一個部分、每一個火花都挖掘顯現出來。

　　他已經對她這麼清楚地表示過了，可她卻還是不敢確信他愛她，這和從前截然不同。她也許變傻了，落伍了。年少的時候，怕別人不愛自己；年長了之後，怕別人愛了自己。但那是兩種不同的害怕，前者是為了衝動的好奇，後者是為了保護的外衣。

　　當她迷戀此景時，電話竟然響了。她猶豫再三，還是接了。是一個年輕的女聲，她並不知道他去美國了。她說她在他家樓下，本來想上來看他的。

　　掛上電話，小漣的心情又像走到了末路。十分鐘後，那女孩竟找上門來了。她身材高挑，一身素衣，熟門熟路地進了門，換了拖鞋，又到冰箱裡拿出飲料喝了起來。她說她是個舞蹈演員，昨天剛把所有的演出演完，才有時間來找他。

　　小漣看呆了，心如注入了能腐蝕萬物的強酸。

　　舞蹈演員說：「你怎麼會進來的？為什麼你在這兒？」

　　「不要問我，我正準備走呢。」

　　「我是迪克的女朋友。他這渾蛋，去了哪兒也不通知我，還說也讓我到美國玩玩呢。不過，我演出忙，沒空給他打電話。他給了你鑰匙嗎？」她看到了茶几上的鑰匙。

　　「是的。」

　　「你是誰？」

　　「我，我是他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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