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63)_葉正聆

六十三

　　現實的鑷子哪怕是最原始的款式，也松不了，鈍不得。

　　迪克說，上海正在舉行一個年輕畫家的個人畫展，想邀請小漣一塊兒去。他們去的那天是畫展的最後一天。他們在畫廊裡欣賞品評，迪克說：「這是我第二次來看，我很喜歡這些畫，我猜這位叫方成的畫家一定有三十多歲，可是想不到他才二十五歲。」

　　「我認識他，他是我的一個好朋友。」

　　「什麼？你怎麼從沒有對我說起過？」

　　「沒想起來。過會兒我們可以去看看他的畫室，他答應送些畫給我放在飯店的牆壁上。」

　　「小漣，你真是交友甚廣，什麼作家朋友、畫家朋友，那我是你的什麼朋友呢？」

　　「美國來的朋友。」她說完後，隨即笑出了聲。

　　方成的畫很現實主義，他用簡潔的線條和對比度強烈的色彩來表現他的感情和思想。但同時他的畫風中又透露出幾分抽象主義，他有獨特的色感能力和悟性，畫筆中還適當地糅合了中國書法和潑墨技法。如今的攝影技術和印刷技術日新月異，可是繪畫者依然大有人在，存在便有它的道理。就像荷蘭風車，在現今的生活中，它的實際意義已消失，可是依然身姿妖嬈地立在荷蘭的鄉村，令人歡欣，令人流淚。很多東西是不會滅絕的。

　　她在一幅名為《海邊行吟》的畫前停了下來。大海，讓她想不明白的大海，當它再次展現在她眼前，她不能言語，但卻好似能聽到海的濤聲。她的眼神因此而變得有些激動，大海如她的守護神，只要一觸碰到有關海的點滴，她的心就顫抖不止。

　　然後他們驅車到了方成的畫室，這時的方成正在接一個畫商的電話，對方準備買下他的一幅描寫中國鄉村的山水畫，是兩個新加坡客戶要購買的。

　　掛上電話，他看到了小漣，也看到了她帶來的高大男人，有點驚訝。小漣為他們互相做了介紹，他們寒暄握手，非常客氣並看似和睦。

　　她挑了一些畫，《海邊行吟》不在他為她準備的畫作中，他見她非常喜愛那幅畫，說等畫展結束，就把那幅畫拿下來給她。他還同時告訴她鏡框的掛法和如何做到不掛斜。她雖然一句也沒聽進去，但還是點頭稱是地看著他的手勢和鏡框。她不太懂，而且她的心裡被某些東西填滿著。方成見她沒有全聽懂，說：「明天我就要回日本了，我派一個人負責把它們全給你掛上，你也就不用操心了。」

　　小漣說了謝謝，她看見一旁默不作聲的迪克，卻不能多說其他的話。這時，迪克提議一起去吃飯，他請客，可是方成還沒有等她回答便說：「我晚上還有一個採訪，畫展收尾工作還沒有完呢，可能無法和你們去了。下次吧，下次我請你們。」

　　他似乎很艱難地說出「你們」二字，令小漣也聽得困難。

　　方成說：「小漣你放心，這些畫先放我這兒，明天下午會有一個趙先生去送畫，並負責在最短的時間裡把它們掛好，明晚之後，你就可以天天看著這些畫了。當然我不會忘記《海邊行吟》這幅畫的。」

　　小漣又說了聲謝謝。他幾乎把她想說的話都說了，她心裡充滿了感激，像秋天的風第一次吹到臉上，拂進心裡。她拒絕了他，他還是願意幫助她，這就是真正的男人風範吧。

　　他們說了再見就離開了。

　　她可知他在月亮陰晴圓缺之夜，不知欣賞美景，只知握著手中畫筆作畫的感受？她不會知道，她也不必知道。

　　他的畫放縱肆意，色彩渲染得浪漫至極，他相信作畫不僅要反映內心世界，更要加入抽象的想像力。托爾斯泰說，藝術起源於一個人要把自己體驗過的感情傳達給別人，於是在心裡重新喚起了這種感情，並用外在標誌表達出來。那麼方成的表達必與小漣相關。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方成的離去就像魯迅曾寫的語句裡表達出的情懷：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