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46)_葉正聆

四十六

　　他看看她，還是笑著，沒有不快的反應，又問：「請問，你是做哪行的？」

　　「我是公司職員。」小漣並不想說自己擁有一家飯店。

　　小漣注意到他手腕上的Cartier手錶正指著十點多，說：「都快十二點了，可是你的手錶慢了那麼多。」

　　「我特地調的，因為突然之間有點想念美國。有時間差別很有趣，我好像可以看到美國那邊人們還剛剛起床的樣子。」

　　迪克說起了他自己。他的父母是中國人，他小學畢業後就隨著在美國大學任研究生導師的父親和陪讀的母親去了美國。中學畢業後，考上了位於北卡羅來納州的著名私立大學杜克大學，因為這所大學曾培養了尼克森，所以他特別嚮往這所大學。他覺得美國人一方面在大學中劃分明顯的等級，一方面又標榜自己不像歐洲人那樣有階級差別。畢業後他與自己的兩個教授創立了一個公司，專門研發製造新藥，並得到州生物技術中心的支持。因為在今後，人們會越來越重視對疾病的早期預防和診斷。公司的股票上市又使公司募得近四千萬美元的資金。五年後，合夥人不做了，他雖有了許多資金，可還是很難過。一時也找不到新的合作者，然後，他突然想到了上海，因為他在五年的上網生涯中，認識了一個上海人並與之成為好朋友，而對方是醫科大學的高才生。迪克帶著一份好奇到了上海，與好友推薦的醫科大學聯繫，開設了研究中心，也建立了自己的公司。

　　「很多在美國的中國人都不願意回國，可你為什麼和他們不同呢？你覺得在上海一定能成功嗎？」

　　「我認為成功就是過一種真正喜歡的，令人心滿意足的生活，帶著快樂迎來每一天，過得充實有趣。在上海近一年來，我有了自己的實驗研究中心和公司，有了自己的業餘攝影展覽，我把在美國的工作經驗和攝影作品帶到這兒來，對我來說，已經達到預期目的，也就算成功了吧。」

　　「在美國上市很容易嗎？」

　　「要有一定的上市條件，如財務條件、法人資格，不過審批起來很快，要求也不高。我是上納斯達克創業板的，我的公司在中國就不能上市了，中國股市市值占國民生產總值的比例太低了。不過我也不存在募集資金的需要。」

　　迪克的言談舉止充滿了美國人的味道，隨意自然又認真。他說他在塞舌耳群島看到過世界上最重的二十公斤的椰子，又說美國路易士安娜州等地的貧富差距，還說到美國冷笑話。說著說著，已經快十二點了，小漣想找代雲，可是怎麼也找不到她。當牆上的大鐘在十二點整敲響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熄滅燈光的房間裡手持蠟燭歡呼雀躍起來。小漣想到了去年的此時，二人世界，寂寞卻不空洞。如今身邊的人這麼多，她卻只想看著牆上的鐘，感到自己很可悲。以前人多的時候，她都會想起一個她正愛著的人，而這樣的想念才叫真想念。可如今，她「沒有能力」再去想誰。

　　這時，迪克側頭問她：「小漣，你為什麼這麼安靜？難道你不開心？」

　　「我很開心，和你一樣開心。」她連聲說道。在喧鬧的音樂聲中，竟然有種衝動想要愉悅地跳舞。

　　迪克哈哈笑了起來，然後向著西邊的方向做了一個基督徒的祈禱動作。小漣看著他嚴肅的舉動，心情一下子變得有點奇怪。

　　這時，從空中飛落下許多五彩的氣球，人們爭先恐後地踩了起來。小漣也加入了人群中，她差點要被絆倒的時候，被迪克拉住了手。玩累了後，她問他：「這棟房子的二樓是什麼？我們去看看好嗎？」

　　於是他們上了樓，樓梯走廊的牆壁上全塗成了灰色，如進入另一個空間，它是寂寞的、獨立的，與底下的紛繁完全不同。有間房未合上門，透出燈光。他們走過去，竟然聽到男歡女愛的聲音，她看見地上是代雲的黑色高跟鞋。小漣突然停住了腳步，飛快地離開了二樓。

　　一樓的人照樣在玩樂。小漣想回去了，她答應讓迪克送她。

　　他的車是VOLVO，是克爾默的影片《聖徒》中男主人公用的那種車，堅實穩重。他開車熟練穩當，同樣充滿紳士風度。她看著反光鏡中自己秀美卻憔悴的臉和外面被黑暗籠罩的世界，一語不發。

　　「你是否對你朋友的行為很驚訝？」他問她。

　　「有點。不過跟我沒有什麼關係。」

　　「也許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總會有特殊的事情發生。人如果沒有激情衝動，孰能為人？我以前做過許多自認為刻骨銘心的事情，到頭來好像都註定要忘記。很多事情都由新奇轉為普通，比如這汽車，從富人的象徵到平常百姓的必備工具也只不過百來年的時間。」

　　「小漣，你很傳統。金錢是沒什麼不能滲透，只要缺什麼，就都可以花錢買到。有一次，我在三藩市看到一家商店櫥窗邊擠滿了人，我去看了一眼，原來是一個漂亮的男性機器人在扭動，我讚歎這技術的絕妙，湊近再看，他向我伸了伸舌頭。我嚇得半死，原來是個真人。活以絕為奇，他這麼機械地扭動一定有不少的收入，也為商店帶來了人氣。我總覺得在美國金錢的氣味太重，這也是我選擇離開的原因之一。」

　　「你在這兒難道就不覺得金錢的味道很重嗎？」

　　迪克沒有回答，車廂裡有半分鐘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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