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34)_葉正聆

三十四

　　對小漣來說，這一切都是雲淡風輕的笑話，那甜蜜的三百六十五個日子依稀可見，而那些記憶對現在的她來說只意味著諷刺。有時，小漣看到鏡中自己憂鬱太深的眼睛也會流下淚來。原來人生如此簡單，一個場景就可以抵過千言萬語的辯白，並且毀滅所有的美感。

　　那天，小漣趴在家裡的床上，什麼也不想幹。失落與壓迫感加在她的精神上，讓她的快樂一點點消失。

　　第二天晚上，父親坐在她的身邊，說：「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你還會彈琴嗎？你從前練《四季》時的那股勁兒哪去了？你曾說彈琴是想要鍛煉意志而非因為虛榮心，你都忘記了嗎？這一場鬧劇已經結束，0899已經拋了，你還有什麼拋不了的？你問心無愧，何必讓自己如此狼狽。」

　　小漣看著父親，不禁悲從中來。她脆弱，卻不得不偽裝堅強，她才不滿二十五歲，難道為一個男人就丟掉自己二十五年的原則和信念？當她徹夜不歸的時候，漸老的父親徹夜難寐，如今她才明白父母的不易。本來以為所謂的愛情和性是世界上最真實的東西，所以她縱情享受，但卻在同時忽略了更多關心她的人，如今才知道自己去縱情享受的是如此病態的愛。真正的愛情是愛屋及烏與雙方家庭都有關的，可小漣的愛情卻正好相反。在愛情和親情的搏鬥中，親情顯然處於了下風。

　　她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坐在鋼琴邊，敲出了兩個半音，不停地敲，仿佛是在彈奏心靈而非琴鍵。她想到渺小的螞蟻，遠走十裡八裡，還能口含超重的戰利品找到生死相依的窩巢。人生有失意，才會跌宕起伏而不會感到空泛。小漣的愛如飛蛾撲火，可是這種發自心底的嚮往讓她付出了太大的代價。

　　一個四季真的過去了，她學到了音樂之外的東西。重憶這一切，她覺得心靈負擔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可這種成長的痛苦在現在的世界如何能避開？

　　女人在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是不會在乎對方是一國之君還是販夫走卒的，而男人在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雖然會被她的容貌吸引到魂不守舍，但是他們更看重的是她會否對他的未來有利。不管是戰亂年代，還是現今的物質世界，這一點不斷地有許多人與事來證明。

　　是留痕于沙，還是疲憊地追求至真至純？

　　小漣有一個校友是畢業于中文系的，他說在他們那一屆的同學裡沒有誰還在從事文學工作，只有代雲還在認真地寫。小漣吃了一驚，就要來了代雲的電話號碼，她想認識代雲。

　　代雲接到小漣的呼機後很快回電，這令小漣感到驚喜，代雲沒有故作神秘，而是把自己的家庭電話都留下來了。經歷了那場風雨的小漣倒覺得代雲有點單純。還好，小漣沒有什麼用心，她只想看看代雲。

　　代雲的打扮居家淑女，一條米色長裙，一個雙肩背包，頭髮自然地披在肩上，只有手指上稍顯詭異的黑色戒指才顯露出她的與眾不同。她從寫作、上學說起，接著又談到了化妝、髮式，她們竟然有點投機。她對小漣說：「我發現你很有三十年代的古典味道。」

　　「是嗎？」小漣想起許久前遲永也曾給過她同樣的評價，說，「是啊，從前有一段日子我是長長的褐色卷髮，再配上褐色的髮夾，還真是有點阮玲玉時代的感覺。」

　　「那一定很美！」她睜大了眼睛，仿佛在想像。她說，「你與一般的白領不太一樣，很乾脆。」

　　「你覺得一般的白領是什麼樣的？」小漣很有興趣地問。

　　「有點造作，害怕別人活得比自己更好，卻又不知道自己正在失去什麼。可是，在外表上，卻拼命打扮得要把他人都比下去。」

　　代雲是屬於頗有爭議的女作家，她的小說寫得有點另類和前衛，打破了傳統的寫作風格，內容也引來了別人的好奇和議論。她寫了許多人都沒有經歷過的如吸毒、同性接吻、自殺傾向、肉體之愛、一夜情等題材。她也許是想借助寫作從一大堆的生活矛盾中脫身。

　　每天除了寫作，上網收信、回信，看網上訂閱的英文雜誌，參與話劇編排與演出，開派對，採訪與被採訪，參加地下樂隊的演出，設計服裝，學習形象包裝，都是她的生活內容。這座城市猶如一艘豪華遊船，上流的和底層的，冷酷的和浪漫的，她傾聽著，也抒發著。

　　她的生活代表了上海最摩登的一族，會化妝，談吐佳，有生活寄託，對藝術化生活有獨到的見解。她認為生命的意義不是功名，不是利祿，而是回到原始的徹底放鬆狀態。遠離框架和限制，遠離一切壓抑，有點像印象派的享樂主義。

　　代雲說：「我討厭那些只盯著女人三圍看的男人，特別是那些暴發戶式的男人。其實，女人的思想很美，只可惜他們都是近視眼。」

　　「你對感情一定非常投入。」小漣說。

　　「是啊。就像我喜歡黑色，喜歡爵士樂，喜歡鋼琴和吉他的聲音一樣，一旦喜歡上，就是毀滅般的激烈。我嚮往的愛情是純粹的沒有添加任何世俗和金錢關係的，我曾經有一個男人，可是卻讓我覺得……」她繼續說，「兩年前，我與他同居過，雖然時間不到兩個月，但是我仍然對他有感情，可他到最後卻把我的東西扣了下來，讓我很難過。當時我還自殺過，不過因為我力氣太小，所以沒死成。我身無分文，拼命寫作，還好我在這方面有天分。為了生活，我甚至用男人的口吻寫小說，朋友看了後，說：『代雲，你寫得好爽！』」

　　「你們還有聯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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