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階梯(7)_葉正聆

七

　　回去後，她向朋友諮詢了許多股市知識，他們告訴她先做ST股票，不會有百分之十漲停跌停的風險，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有可能摘掉ST的帽子。

　　遲永的工作也出現了一些變化。跟著原證券公司總經理一起加入了一家資金雄厚的私營企業正海集團，成立了正海投資公司，專門從事資本經營和資產管理的業務，以及一些協助BOT招標投資過程的服務工作。遲永成了該公司的操盤手，俗稱投資理財顧問，參與投資公司的一些項目。為了離公司近一點，他租了位於浦東陸家嘴地區的一套一室一廳的老式房子。從最初搬入房間與房東老夫妻一起打掃，到床上用品日常物品的添置購買，她都是滿懷笑意地和他一起做著。要知道，與他一起到輕紡市場和超市買東西，在小房間裡擺放東西，看著任何一點環境的改善，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她看到門上貼著一個「福」字，說：「又不是過年，把它拿掉吧。」

　　「換個『喜』字？」

　　她笑了，但連聲說「不」。他的樣子不再深奧，說：「看來，還是老夫妻比我們會過日子。」

　　他們常常在陸家嘴的鬧市區裡散步。在晶亮的燈光裡，她有點迷失，但是她不會丟失什麼。他們還會共同坐在他們母校大學的草地上相談到第二天淩晨，直至被學校巡衛用手電筒照著逮住後只好「落荒而逃」。

　　他們也常常看VCD，有一次，他們在她家看著他帶來的山口百惠主演的《春琴抄》，這是根據唯美派作家谷崎潤一郎的同名小說改編的舊片，描寫學生佐助用刺瞎自己眼睛的方法來保持自己愛慕的女琴師春琴的美好形象。小漣驚訝於這極端的劇情和富有日本味的物哀氣息。她突然想起一句漢俳：自從那一夜，彈響了你的心弦，我才算琴手。

　　她漸漸把他看做如冰心筆下那神秘而有容的海樣青年。和他在一起的氣氛是那麼柔和寧靜，仿佛欣賞體裁隨意、清雋精緻的英國散文詩，那種心靈的綠意讓她驚訝地覺得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有世俗這東西。就像小雨中的沙漠如天鵝般柔軟，又如陽光下的大海，波明如畫。與他隨意地坐在上海某個角落的馬路邊，計數著車輛的來往，會把一切失望都補償。那種感覺猶如銜著一枝橄欖枝，秋水無塵地進行心靈踱步。

　　她對他說：「你就像一個劇場，好像永遠會有觀眾捧場和新的舞臺劇上演。」

　　他笑了，笑得有些許異樣。他說：「劇場也有空無一人的時候，那時該怎麼辦？」

　　「那就把劇場的牆拆掉，做一個露天劇場，總會有人光顧的。」

　　「如果下雨了，道具會淋濕，該怎麼上演舞臺劇，怎麼對得起觀眾呀？」

　　她語塞，他也無語。劇場不會永遠上演舞臺劇，就像天總是會下雨。他也有莫測的另一面，那時，她的心就像蟲兒咬噬。在無聲中，所有的歲月年頭似乎都出現在他心頭，經受過的打擊和險情都深埋在他的眉宇之下。就像酷熱時的沙漠和夜幕下令人顫悸的大海，長途上的塵埃蒙上她的眼睛，她感到了「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蕭瑟。但是他給她海的感覺，她永遠記著。

　　從青島回來，她就深深為大海傾倒，大海讓她的心靈怦怦然地嚮往著，讓她在知道要與它相見時就會欣喜若狂。這種對大海的喜愛是因為遠離大海，與它相聚一次並不容易。小漣的等待就這麼深埋在心裡。

　　她也常常去他浦東的小屋。他做油燜茄子給她吃，瞅瞅又嗅嗅，居家的樣子脫去了冷漠的外表。他們一起聽日文歌曲，一遍又一遍地聽著五輪真弓的《戀人》。在十月的某一夜，小漣第一次留在了小屋裡。她一直想對他說一些世俗的東西，可當她洗完澡頭髮濕濕的，心如小鹿亂撞般保持一定距離地半躺在他身邊時，被他溫情又有力地拽過去，她的整個身體掉進了他的懷裡，於是該說的又都沒說出口。

　　小漣是一個傳統的女孩，與方成也有過偶爾的初嘗，因為覺得太疼而心存恐懼。她怕疼的時候，方成就不敢再進行下去，而是柔緩地說，不急，慢慢來吧。可是還沒等到他們能水乳交融，他便已經不在此處了。遲永的擁抱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又讓她覺得他在顫抖，這種擁抱如奔騰有力的浪花將心門推開。她還來不及多想，拒絕的執拗就已被浪漫昏黃的氣氛所蒸發。與他做愛是她有點害怕的事情，不僅因為疼，更是因為怕這段經歷成為傷心的回憶，於是在無限親密中，她是那麼的疑惑和心緒不寧，既興奮又壓抑，在張與弛之間，忘了最初的堅持。他是那麼熱情似火，當固守的防線一下子被衝破，她發現了疼痛之後歡愉的境界，更陶醉在暴風驟雨般的激情中。他問她，有感覺嗎？她閉上眼睛，不能作答。她只想枕著他的臂膀夢囈，把他放在心中，哪怕浪漫是沒有將來的事。

　　做愛之後，他總是問她，你不覺得熱嗎？她笑了笑，卻又想哭，然後無聲地用她的蘭花指輕柔地在他汗津津的裸背上劃來劃去，每劃一次都不希望結束。她說，有一句歌詞是這樣唱的，每一個女生都渴望坐上泰坦尼克號，哪怕連生命也不要。其實，她是意有所指的，每當這時，她總會看到他點起一根煙，黑夜中的一點亮光給她瞬間的希望，但同時也讓她擔心愛情猶如快要燃盡的煙般轉瞬即逝。他和她誰是誰的擺渡人，誰會對誰說「喲，我到岸了，再見」呢？但是她從此以後就決定把方成徹底抹去。於是，浦東的小屋成了她心靈的家園。風兒再大，他們也有辦法把它趕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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