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七二


  「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他們打的。別以為我們平時忍氣吞聲慣了,就會任他們欺負。他們實在太過分了,那幫湖南老鄉哪個不是氣得眼睛發紅。狗急了跳牆,耗子急了還咬人,真要拼命,那麼那幫只知道喝酒的老東西打得過我們嗎?打架是我挑起的,但我沒有召集誰,那些老鄉都是氣不過才上來幫忙的,況且我們只是自衛還手。要說受傷,我們這邊受傷的還少嗎?只不過沒有像他們一樣裝模作樣哼哼唧唧罷了。」

  「這麼說還要多謝你手下留情?」

  「反正我沒錯,我沒故意招惹誰,也沒有傷害誰,更沒想到最後會那麼多人打成一片。我知道你不一定會相信,那也不要緊,反正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

  向遠苦笑,「不,我信。」但是她一個人相信就足夠了嗎?「你說你沒錯?你的莽撞就是大錯特錯。事情本來就不是因你而起,你跑出來替人強出頭,可是到了找人背黑鍋的時候,別人都不出聲,就連那個什麼陳柱也不知道躲哪裡去了,你充什麼英雄?」

  「可我也不能讓別人給我背黑鍋啊,那些老鄉都是為了幫我。」滕俊發洩了一通,一番慷慨陳詞在向遠的一盆冷水下頓時沒了氣勢,連說話的聲音都低了下去,但堅持的東西依然沒變。

  「你以為你一個人委屈,可以挑動上百個人為你打架拼命?你以為你是誰?這幫本地人和你的一群老鄉之間早有積怨,只不過平時沒找到宣洩口,正好你這個傻瓜站出來,他們沖上去打破了頭都事出有因了。他們心裡都明白著呢,上百個人打群架,誰也搞不清誰打了誰,公司也不可能一概處分,這時候,誰強出頭誰就是炮灰,好了,這下好了,你真給你哥哥長臉,真給……真給我長臉!」

  「我不信……」

  向遠還來不及說話,向遙匆匆推門進來,一把抓住滕俊的手,「阿俊,你沒傷著吧?」

  滕俊被向遙的手按到傷處,咧了咧嘴,臉上卻是開心的,他大概之前都沒想到向遙會這麼關心他。今晚向遙不當班,她是聽到消息特地趕來公司的嗎?

  向遠讓轉椅微微側轉,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欣賞他們的小兒女情態。

  最後是向遙主動叫了她一聲:「向遠,我都聽說了,你……你不會為難他的,是嗎?」

  向遠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妹妹用這麼柔軟的聲音這麼低的姿態對她說話,她何嘗聽不出向遙話裡的意思,於是低頭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她不為難滕俊就夠了嗎,究竟是誰在為難誰?

  倒是滕俊對向遙說:「向總沒有為難我。」他繼而面對著向遠,用年輕人特有的坦蕩和困惑說:「向總,你真的覺得是我做錯了?我會被開除嗎?」他這個時候才記起自己在新的崗位上感受到的希望和樂趣,他覺得自己天生就應該是拿焊槍的。而此刻,丟掉工作和遠離心愛的女孩的可能,讓他漸漸生出不安。

  向遠一時間也給不出答案,朝那兩人揮揮手,「鬧了一晚上,先回去吧,讓我安靜一會兒,有什麼事過後再說。」

  向遙深深地看了姐姐一眼,然後拉著滕俊的手離開,這一次她關門的聲音很輕很輕。他們走後,向遠很長時間一直保持著低頭思索的姿勢。

  向遠想安靜,可安靜也不是件那麼容易的事,辦公室張主任那邊剛打電話過來,說剛剛成功打發走那個多事的記者,派出所又來了人。向遠不得不強打精神應付,好在她平日裡各方面都有些關係,幾個電話疏通打點,事情總還不算難辦。上面打了招呼,派出所這邊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同意江源自行處理這起「少數員工之間的內部糾紛」。

  等到事情都處理完畢,該送走的人都送走了,已是淩晨時分。向遠索性打消了返家的打算,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坐到天亮。葉騫澤放心不下,幾次打電話過來,都讓她放寬心。向遠為他的關心而感到心頭一暖,然而,他不知道,她現在的焦慮,卻並非是出於擔憂。

  次日一大早,還沒到上班時間,滕雲就出現在向遠的辦公室。他敲開門,看到支額閉目的向遠,第一句話就是「向遠,這次是個機會」。

  向遠抬頭看了他一眼,慢慢說:「是的,我知道。」

  向遠回家洗澡,換了一套衣服,回到公司正好趕上由葉騫澤主持的關於昨夜惡性鬥毆事件處理方案的討論會。出席會議的除了幾個主要負責人、車間主任,還有人事、行政以及保衛處的部門主管。

  向遠坐下的時候人早已到齊,似乎就只等著她的出現。負責會議室接待的小姑娘給每個參會人員倒了一杯熱茶,向遠稍稍打開杯蓋,就聞到了蓮子紅棗特有的氣息,不禁好氣又好笑,怎麼不管走到哪裡,他都不肯放過她。她嘴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了葉騫澤一眼,他的視線似乎就在等待她。兩人會心一笑,盡在不言中,然後葉騫澤略清了清嗓子,就開始了會議。

  「昨天晚上車間發生的一起聚眾鬥毆事件,我想具體的經過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今天開這個會,主要就是想就這件事的處理方式徵詢一下在座各位的意見,畢竟這樣的事件對於公司的內部穩定團結和外部形象都有很大損害。我希望能通過今天的討論,得出一個最佳的處理方案。」

  葉騫澤話音還沒落,葉秉文就懶洋洋地接口,「其實按我說,討論根本就是沒有必要的。我早說過,那幫外地人是養不熟的狗,遲早要被他們咬一口,平時就拉幫結派,給了他們飯碗,還要得寸進尺。既然婁子已經捅下了,也快到年底了,不如乾脆把這幫鬧事的湖南佬清退了,正好還可以省下一大筆費用,我們向總不也經常說,要節約人力成本嗎?」

  向遠見他隱隱把矛頭引向了自己,也不出聲,如果不出所料,站在葉秉文立場的應該還有別的人。

  果然,沒過幾秒鐘,人事部的主任就接著葉秉文的話往下說:「是啊,那幫人現在越來越難管,要求也越來越多。說實話,除了少數技術工種,那幫不安分的合同工就算在年前清退了,也隨時可以在勞動力市場上找到新的工人填補進來。雖然適應崗位需要一定的時間,但這不算什麼難事,而且新來的合同工在待遇方面要求也沒有那麼多。」

  「可是兩方打架,只懲治其中一方,這個會不會有些說不過去。依我看,是不是也應該給那些參與打架的固定工一點教訓,這樣大家才心服口服。」保衛科長有些遲疑地說。

  肇事車間的車間主任也開口了,「沒錯,要是把鬧事的合同工都清退了,就算馬上可以招到新工人,但是新人上崗畢竟有一段適應的過程,我們有幾個工程的交貨期都很緊張,只怕經不起耽擱。說句實在話,這次打架,那些固定工也不是一點過錯都沒有,假如我們太過偏袒,不但留下的合同工會有情緒,那些固定工沒有得到教訓,以後就更難管束了。」

  其實只要對生產略為瞭解的人都知道,平時下面車間幹活兒的主力都是那幫外地人,假如真正依靠那些早被養懶了的老員工,只怕江源撐不了幾天。

  葉秉文敲著會議桌朝車間主任笑,「我說錢主任啊錢主任,你就擔心沒人給你幹活兒了是吧。不過你們話說得也對,太明顯的偏袒也不好,不如這樣吧,把帶頭鬧事的那幾個湖南人都辭了,其餘的扣薪水,至於固定工這邊,也扣點錢,通報批評批評,像老馮這樣鬧得凶的,班長就先不要做了。你們說呢?」

  葉秉文是葉家人,董事長的親弟弟,多年在公司身居高位,他說的話,除了少數幾個人,誰敢有異議?一時間在座的中層都沒人做聲,眼睛不約而同地看向葉騫澤夫婦。葉騫澤眉心微蹙,向遠卻帶著幾分譏諷之色,自顧抿著杯裡的水,依舊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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