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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向遠冷笑,「滕總這個比方打得不妥,我不負葉董,是因為葉董也未負我,他至少沒有酩酊大醉之後當著人的面揭我的瘡疤。」

  此言一出,滕雲臉色頓時變色,「你……」

  服務員恰好在這個時候端上了他的咖啡,滕雲一口氣已沖到胸膛,卻又生生消散,眼前這個人,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點一杯他最愛的曼特寧,當然也知道他最隱痛的地方所在。葉秉文那次酒後失言,確實是滕雲的一件恨事,也可以說是他們之間矛盾的導火索,他一度以為聽到葉秉文的話的不過是一些歡場女子和不相干的人,然而向遠這個女人,她竟然知情。

  向遠從滕雲眼裡清晰地捕捉到了慌張和狼狽,人啊,不管多麼堅不可摧,一個情字,始終是命門。滕雲是同性戀,這是她開始留意這個人之後驚聞的最大秘密,而這個秘密的洩漏,只因葉秉文和他一次陪客戶到夜場買醉,兩人因公事意見不合,葉秉文竟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面,借著酒意大罵他是「GAY佬」。事後,葉秉文雖然已打著圓場說不過是開玩笑,但覆水難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向遠俯身向前,面對他的破綻,聲音猶如催眠,「你相信我,他有這一次醉後失言,就有下一次的口無遮攔,他不過是捏著你的秘密,像玩一個小白鼠一樣地戲弄你。」

  滕雲慢慢靠在椅子上,面色鐵青,但他竟然還能按捺得住自己,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道:「我不過是沒有像大多數男人那樣愛上一個女人,這就是罪嗎?我有我的伴侶,我們情投意合,互相以遇到對方為最大的榮幸,感情不輸給任何一對男女,為什麼這就成了見不得光的把柄?葉秉文憑著這個對我頤指氣使,你也把這個當成說服我的武器,向遠,你和他又有何不同?」

  「你錯了。」向遠說,「我和葉秉文最大的不同在於我對你愛男人還是女人全無興趣,這是你的事,我要的是一個結果。如果這還不夠說服你,那好,你可以看看這個。」

  她從自己的包裡掏出兩個一模一樣的牛皮紙信封,滕雲抽出其中一個看了一眼,立刻一言不發地閉上了眼睛。

  「這些照片是我暗地裡從收發室截下的。你應該慶倖你足夠走運,或者說慶倖葉秉文的助理足夠懶惰,他竟然把這個東西交給公司的前臺小妹,讓她拿到收發室去寄。你想過沒有,你可以認為真愛無罪,但你的家人呢,他們也一樣這麼想嗎?」

  滕雲深深呼吸,「我父母雙亡,從小跟叔叔嬸嬸長大,他們老了,遠在湖南老家,而且目不識丁,我不在乎。」

  向遠把那兩個信封推向他,「那」他「呢,」他「也不在乎?」他「沒有這麼巧也父母雙亡吧,你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另一個人。看清楚,這個信件一式兩份,不同的兩個位址。」

  滕雲側頭看著別處,向遠冷冷打量他顫抖的喉結和手上悄然突起的青筋,「你們最近一點分歧,稍不順心,葉秉文就能下這樣的狠手。你念著恩義,他當你是條狗!就算你推了眼前的差事,以他的為人,如果得知葉董一度選你而棄他,他還能容你?你忍得夠久了,多少恩情都已經還完,與其在他手下如履薄冰,不如借此機會擺脫他,至少你身後有葉董,還有我。」

  滕雲此刻的無聲已遠不如起初堅定,向遠趁熱打鐵,當著他的面將那些照片一張張撕得粉碎,「滕雲,你不想這樣的事情再發生吧。你我合作,我不敢說助你平步青雲,但我必不會像葉秉文那樣。」

  良久,滕雲長舒一口氣,「是他逼我太甚……」

  第二十七章 日月之約

  所有的傳說和寓言都已給了她足夠的警示,回頭會變成石柱,回頭會被海浪吞沒,回頭會墜入永恆的黑暗……

  向遠結束與滕雲的半小時之約時,已到下午上班時間,馬上又回到公司上班。誠如她勸滕雲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也就夠了,不足以回報到讓自己枯竭,那麼,她的恩報完了嗎?如果沒有,又還剩多少?她還需要做什麼?然而就算她從此再不欠葉家,她還是欠了自己半顆心,誰來還她?

  兩日不在辦公室,回來之後又是例行的一通忙碌。直至下午五點多,向遠坐在辦公室裡,聽到外間的助理小吳的腳步和著急的聲音,「……真的,葉總,向主任她在忙,她說誰都不見,葉總,葉總……」

  她一動不動地在心裡盤算,如此來勢洶洶,莫非葉秉文那麼快就知道了她找滕雲的事情?該來的總要來,她等著。

  然而,當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嚴陣以待的向遠卻發現站在門口的不是葉秉文,而是公司著名的溫和派葉騫澤。

  葉騫澤關上門,把小吳哭喪的臉擋在外面,笑容柔緩,如同一路閒庭信步,悠遊而至,「回來了?」他笑道,「我發現要等到你不忙的時候是很難的。」

  向遠對他的一反常態有些措手不及,「我約了張天然,等下馬上要去他辦公室見面,晚上順便跟中建物資部的人吃飯,你有什麼事?」

  「當然是有事,向遠,需不需要我把電話打到我爸那裡,你才肯放自己半天假。」

  「我不需要假期。騫澤,有什麼事,都等我處理完手上的工作再說好嗎?」

  「你就這麼連一個說話的機會也不肯給我?你笑話我是鴕鳥,現在你不是一樣?向遠,你跟我來。」他的耐心似乎已到極限,不由分說地拖起她的手,打開市場部主任辦公室的門,就往外走。

  向遠此時穿著上班時的窄窄A形裙,八寸高跟鞋,被葉騫澤大步流星地拖著往外走,未免有幾分狼狽,尤其是辦公室門一開,無數道目光尾隨而至。她平時最是謹言慎行,在一干同事中頗有威信,他又是地道的小開,脾氣雖好,但總淡淡地讓人看著如隔雲端。兩人一前一後,雙手相連地穿過市場部的辦公區,穿過人來人往的茶水間,穿過大辦公室和走道,向遠覺得自己的步伐從未如此失控。

  他走得太快,片刻不肯停留,她微微抗拒著,但已顧不上看周圍下巴落了一地,就這麼被他拖著往前走。周圍的人臉和背景在穿梭,在變幻,她如在回憶的時空通道,如在初冬冰封的湖面,如在稀薄的雲端。他是瘋了,別人看見了會怎麼說?都會怎麼想?而她又何嘗正常?她如所有虛榮的女人一般,心裡竟然有掙扎的喜悅。

  他們就這麼一路來到停車場,葉騫澤讓向遠坐在副駕駛座,自己驅車離開公司。他說有話要說,但上了車,只有兩個人的空間,反倒誰都沒有講話。沒開出市區,就趕上了這城市的下班高峰期,一路如蛇行蜿蜒,一路走走停停。向遠感覺他車行的方向是往南,一直往南,直到終於出了外環,前方的路仍無盡頭,如開向地老天荒。向遠低頭揉著眼角,她不想問,也懶得問,他能去哪裡?地老天荒也有個盡頭。

  等到天色暗了下來,路燈如窺探的眼般一盞盞點亮,最後連路燈都遙遠了,向遠才意識到車子帶著他和她已經遠離市區,沿著一條不熟悉的山路盤旋而上。這路沿山腰而建,顯然是個行人罕至的地方,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輛車通過。向遠想到如果山上有車從相反方向逆行而下的情況,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好在這種情況始終沒有發生,周圍逐漸向夜色裡沉去,一片昏黑之中,只有他們的車燈照亮前面的方向。

  向遠是見多了山路的人,在心裡嘀咕,按這條路的走法,只怕車開不到山頂。念頭剛閃過不久,就感覺他的車速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停在路邊一個地勢比較平緩開闊的地方。

  「下車吧,向遠。」他率先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向遠一動不動,借著車燈熄滅前的那點光線,她已經看到前路是仿佛無盡頭一般的臺階。

  葉騫澤說:「怎麼,你怕了?我記憶中的向遠從來沒有怕過山路和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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