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五五


  可向遠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他這個機會,他所有能說的話她都可以想像得到,然而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她現在期望聽到的。

  「對不起騫澤,我真有點事情,改天再說好嗎……哎,葉昀……」

  她朝遠遠出現在走廊盡頭的葉昀打了聲招呼,原本低頭走路的葉昀聽到她的召喚,快步跑了過來。

  葉騫澤歎了口氣,眼下大概真的不是說話的良機,「改天是什麼時候?明天能有空嗎?」他在葉昀走近之前說。

  「明天我要去中建催一筆工程款,後天早上到廈門投標。」她其實想說,騫澤,有些話不必說。

  然而他這一次似乎下定了決心,「週五的合同評審你總要趕回來吧,週六也行,向遠,我等到你有時間。」

  這時葉昀已經跑到他們身邊,向遠轉而打量他額上細細的汗珠,笑道:「跑什麼,你同學呢,怎麼剩你一個?」

  葉昀撓撓頭,有些不自然地說:「回去了。」他想想,又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句:「我沒讓她來,她家就在附近,我來看我爸,醫院門口正好遇上的。」

  「那她也算是有心啊。」

  「向遠——」葉騫澤提醒著她故意忽略的事情。

  向遠側頭想了想,「週六我約了人,再說吧,騫澤,總會有時間的。」但絕對不是這個敏感的時候,她心裡說。

  「我真的要走了,回頭見。」向遠對他們兄弟二人揮揮手,葉昀追上去問,「向遠姐,你去哪兒……我也正好要搭車回學校,你等我一會兒。」他本想回病房跟老父親打聲招呼,又唯恐向遠不等他,匆匆對葉騫澤說了聲,「哥,你幫我跟爸說一聲,我先回學校了,過幾天再來陪他。」

  只有兩個人的電梯裡,葉昀的話卻少了下來。算不上擁擠的空間,他一個人撐著扶手站在最裡面。那一天發生在向遠租住屋裡的事情,讓他懊惱,卻又在心裡想了一遍又一遍,他想問她的手好了沒有,可怎麼也開不了口。

  向遠探身上前,從他白色T恤的肩部位置拈下一根長長的頭髮,放在手心,似笑非笑地看他。

  葉昀也湊上來看,「什麼東西?怎麼會有這麼長的一根頭髮。」他緊張地審視著自己的衣服,抱怨道:「是從我身上找到的嗎?女孩子的頭髮啊,就是飄啊飄的到處亂飛,煩得很。」他說到這裡,忽然住了嘴。向遠是齊肩的頭髮,整齊地紮著馬尾,如果沾在他身上的是她的髮絲,他還會捨得抱怨嗎?

  幸而向遠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追問到底,她將手一松,髮絲輕飄飄地墜地,「對了,星期六你學校沒安排課吧?」

  「星期六,沒有,怎麼了?」

  「不是說好了有時間就一起爬山去看日出嗎?」

  葉昀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傻傻地問:「你剛才不是說星期六約了人嗎?」

  電梯到了一樓,向遠先一步走出去,「不就是約了你麼。」

  「啊?哦!」葉昀頓時笑了起來,乾淨無邪的笑臉如初秋最藍最晴朗的天空,「我會帶你去一個最最好的地方。」

  向遠如期到廈門出差,兩天后,也就是週五中午才返回G市。下了飛機,手機的電話和短信就沒有停過,找她的有葉秉林、葉騫澤,還有她的助理小吳,說的其實都是同一件事——滕雲拒絕了溫泉度假山莊專案經理一職的任命。

  對於這個結果,向遠算不上意外。滕雲的正式任命並未下達,只是葉騫澤出面跟他談過。從葉騫澤的描述來看,滕雲雖是婉拒,口氣緩和,但實則態度堅決。這恰恰證明了她對他的判定,一個聰明人,而且並不利慾薰心。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項目的主持者位子油水雖足,但絕不輕鬆,說得明白一些,就是要在夾縫中討飯吃。從葉秉文對他的提拔以及他往日的忠誠來看,兩人雖有摩擦,但還並不至於讓他辜負舊主。

  向遠想,她缺的不就是滕雲這樣的人嗎?只可惜葉秉文誤拾明珠,卻並無慧眼。

  她坐上江源司機停在機場門口的車,先回了住處一趟,放下行李,拿了需要的東西,打發司機回去,然後自己打車到廣利附近的一間咖啡廳,把滕雲約了出來。

  滕雲起初說自己辦公室有客戶來訪,出來並不方便。向遠回答說,自己正好在飛機上沒吃什麼,完全可以等他一下午,而他只要抽出半個小時。

  她真的點了份簡餐,拿了份報紙,扔開時政和財經版,專看娛樂新聞,結果滕雲並沒有讓她等太久。一個天后的感情歷程還沒有看完,滕雲就說聲「抱歉,久等了」,欠身坐到向遠對面。

  向遠收起報紙,笑容上臉,心裡很滿意。她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找他談一談或是無謂地勸說,避而不見對他自己沒有好處,如果他連這點都想不通,也就枉費了她的推崇。

  「滕總請坐。」向遠亦起身相迎,她和滕雲在工作上有過幾次接觸,但算不上熟悉。她雖得葉秉林抬舉,在江源地位不低,但是滕雲在江源的子公司也位至副總,場面上兩人職務相差不遠,客氣點是應該的。坐定了之後,向遠招來服務員,撤走了自己的餐盤,給滕雲上了一杯曼特寧咖啡,她照例是一杯水。

  滕雲這一年不過三十歲,相貌端正,中等身材,在人群中並不算起眼,但他靜靜地坐在那裡,卻和他身上淺藍色細條紋襯衣、煙灰色針織V領背心一樣耐人尋味。

  向遠開門見山,在這樣的人面前無須廢話,「聽說滕總推掉了溫泉度假山莊專案經理一職。」

  滕雲微笑,「向主任心裡恐怕也清楚,對於這個職務,我能力有限,難當重任。」

  「我今天來,沒打算繞圈子,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只怕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吧。」

  「葉董和向主任能夠體諒那是最好。」

  「葉秉文這樣一個人,值得讓你為他那麼賣力?」向遠做不解狀。

  滕雲也不掩飾,不疾不徐道:「葉秉文是什麼人,我不好做評價,但是沒有他,我未必有今天。知恩圖報是做人的根本,我不敢自我標榜為正人君子,但忘恩負義的事情還是不屑為之的。」

  向遠點頭,「滕總的為人我很敬佩,但我認為就和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一樣,恩義也是有價的。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可湧泉也不是用之不竭的,葉秉文對你有提拔之恩,你在廣利這些年做牛做馬已經足夠償還這一滴水了。」她這些話,仿佛是說給滕雲聽,又像說給自己聽。恩、義、情是絕望時的一根繩子,你把它系在腰間,它有一天也可能是最無奈的束縛,你明知道它的結在哪裡,就是解不開。

  她見滕雲不語,頓了一頓,才繼續說:「你和葉秉文不同,我看得出來,這些年你對他做事的方式實際上並不贊同。你真的一輩子甘為人下,而且是為一個你自己都不齒的人之下?況且,包括廣利在內,你所有的平臺實際上都是江源,也就是葉秉林葉董給的,葉秉文不過是慷他人之慨,你現在為葉董效力,忘恩負義又是從何說起呢?」

  「早聽說向主任好口才,可是,你苦口婆心為江源做說客,為的又是什麼?你也不過是每月領工資的人,這麼拼命難道只是為了自己?說到底不也是為報答葉董當年知遇之恩嗎?如果我勸你這個時候背棄葉董,再給你幾個你我心中都有數的理由,你做得到嗎?如果做得到,只怕這個項目經理還輪不到我來坐。向主任,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滕雲這樣一個看上去涼白開一樣的男人,犀利的時候卻也當仁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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