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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陸彬楊解釋:「我是齊曈的表哥。」說著給大夫遞上一支煙。

  「我不吸煙。」夜班大夫擺擺手,說:「挺危險,治療不理想,癱得比較重,如果不是齊曈堅持搶救,說不定這幾天人都沒了,在辦後事。癱瘓這病最後就是人財兩空,拖不起的人家都是放棄治療。你們這些親戚應該幫一幫嘛,就母女倆不分晝夜這麼熬下去,馬上也是累倒。」

  陸彬楊連連點頭:「我們都疏忽了,你看我們需要做什麼?」

  「有錢就幫點兒錢,經濟不寬裕就搭把手,陪床送飯幫著給病人活動活動。」

  「嗯,知道了,您忙,再見。」

  陸彬楊從醫生辦出來,那間病房的門依舊半押著,在他眼裡已經不復溫馨,更多的是疾病的折磨和生活的艱難。

  忽然搶救室裡爆發出嚎啕哭聲,哭聲突兀淒厲,陸彬楊被嚇了一跳,被急著進去的一群人撞到牆邊。就看見醫生、護士、患者家屬進進出出的亂成一鍋粥,依稀聽出是有人搶救無效死了。

  四壁慘敗的醫院走廊裡,燈光暗淡,人影幢幢,哭喊聲聲,還有看不到的正在飛離人間的鬼魂,溫馨之氣蕩然無存。

  陸彬楊骨子裡陣陣發陰,大步出了醫院。

  齊曈被從天而降的餡餅砸了,餡餅掉下來時力大勢沉,砸的她眼冒金星。

  不知哪個惡作劇的替她定了特級護理,一大早,護工來了俐落的給爸爸擦臉、擦身、翻身、按摩。

  齊曈看得直發怔,連忙喊停:特級護理一天的花費比她一天的工資都高。是誰拿著她的錢讓她提前破產?肯定弄錯了。

  去護辦室問,小護士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沒錯,你家親戚替你定的,一早打來的電話。」

  「我家親戚?」裡裡外外把姑舅叔嫂想個遍,每一個對她都是避之不及,齊曈搖頭:「不可能。」

  小護士忽然想起:「對了,還有人替你交了押金,不少呢,雇個特護算什麼,你看,這總不會錯吧?」

  電腦裡打開齊曈的費用單,結餘金額看的她眼睛差點兒掉出來,半晌,訥訥的嘀咕:「發財了,這錢用還不?」

  小護士笑齊曈的古板僵化:「有錢還不好,先花著,就算要還你也是欠債的大爺,管他呢。」

  齊曈只得再去財務科查。這次不是現金也不是刷卡,而是轉帳,名字清清楚楚的:陸彬楊。

  齊曈看著那黑漆漆的三個鉛字,說不出話來。

  財務科的同事逗趣:「三天兩頭有人替你交錢,小女人你真是太有魅力了!」

  齊曈苦笑:「都是要還的。」

  天上的餡餅都是龍肝鳳膽做的,她這凡人的腸胃吃了消化不良。

  齊曈這才意識到那天陸彬楊把她截在醫院門口時說的話不是逗她玩,而是認真的。她把特級護理停了,他交的押金只能等出院結算時才能退出來。現在的事情就是找到這個「好心人」,表示感謝,告訴他,錢暫時換不了你,等我湊齊了再說——總不能讓她再去財務科借吧,何況數目不小。

  齊曈不是沒想過那位同事的建議:先花著。反正她是欠債的楊白勞,一句「沒錢,請稍等」不失為緩兵之計,也能解目前的燃眉之急。可是,陸彬楊的這筆「生意」她做不起:她年近三十,沒有青春可再浪費,後半輩子要踏踏實實的去做家庭婦女,名聲自然很重要,和陸彬楊零亂一場之後她還能不能嫁掉?哪個男人會娶她?歲月的拐點,她不敢行差踏錯。

  主意已定,問題就只剩下一個了:陸彬楊,怎麼找到你?

  別說陸彬楊了,就是陳峰子她都找不到。

  慷慨的「投資人」卻沒事人一般,一連幾天音信全無。

  齊曈好生煎熬:已經十多天晝夜不離的守在醫院,父親的病情又總是反復,病危通知書時不時就下一張,齊曈心驚膽戰的瞞著媽媽,自己被嚇得幾次軟倒、徹夜痛哭。身體的疲憊和對父親病情的恐懼、擔憂讓她像一根弦,越繃越緊,無限被拉長、拉長。也許下一刻、就是一閉眼的時候,她就被拉斷了,和父親一樣躺在病床上一睡不醒。

  如今陸彬楊又來煩擾她,還要為他浪費腦神經和精力,齊曈恨不得揪住那傢伙狠狠的打一頓:添什麼亂!?

  這天下午瑾兒來了,訓齊曈:「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我,剛才孟大夫去我們科會診時才聽她說起,你怎麼能這樣?」

  齊曈正在給側躺的父親拍背,想把堵在他喉嚨裡的痰拍出來,也不見外,指揮瑾兒:「快,幫我遞下毛巾。」

  瑾兒忙上手幫忙,兩人輪流拍了半天,才把一口稠稠的黃痰拍出來,躺平的齊爸爸呼吸顯然比方才通暢許多。

  「阿姨呢?」瑾兒問。

  「去抽血測血糖去了,剛走。對了……」齊曈給父親擦著嘴角流出的口涎,欲言又止。

  「什麼?」

  齊曈心一橫:「住你們科的那位陸老太太的孫子,你能找到他的聯繫電話不?」

  瑾兒想想:「沒有,他好像和項臨認識,你不妨問問——算了,我有老太太的電話,我問她。」

  「不用,我找別人問。」

  話題一到項臨,自然就會卡住。瑾兒直後悔自己的失言,沉悶許久,歎口氣:「你打算怎麼辦?」

  這話問得模糊,齊曈不知道她確切的在問什麼,又似乎什麼都問了,覺得她語氣過於沉重,也知道她擔心什麼,於是自己答得也模糊:

  「該什麼辦就怎麼辦唄,照顧好家人,努力工作,找個男人結婚。瑾兒,有個電影片段我最近總想起來:舊上海冬天的早晨,清理工推著板車,把露宿街頭凍死的窮人屍體用草席一卷往車上扔,一車一車的,當時看得真難受:窮人真可憐。正眼淚吧嗒的掉,鏡頭一轉:解放了,鑼鼓喧天歡天喜地的扭秧歌,」

  齊曈不禁笑了,眼神卻迷離:「現在想想都是戲,人生也是戲,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該笑就笑、該哭就哭、該上戰場就去當炮灰,該死的時候也就死了。幾十年,一眨眼,謝幕了,什麼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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