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移動(58)_陳行之

五十八

　　Z部具有古典建築風格的辦公地點在一條繁華街道的北側，這是一個龐大的三進院落，遠處看去，紅牆綠瓦，儼然皇宮一般，甚是威嚴。這裡過去是清朝的一個王爺府，解放以後，一直被部隊文藝團體作為辦公和演練的地方。文化大革命中，這個文藝團體解散了，房子被周圍的居民搶佔，Z部成立的時候，動用了很多員警才把居民驅趕出去。當時這裡破爛不堪，梁崢嶸從城建系統請了施工隊伍，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清理出去堆積如山的垃圾，把所有的殿堂房屋都按照原貌進行了修葺粉刷，恢復了王爺府最初富麗堂皇的模樣。這件事在北京市成為保護文物古跡的一樁美談，經常被建委主任甚至於市長、副市長掛在嘴邊，所以，建築行業的人可能不知道主管建築的官員姓甚名誰，卻知道梁崢嶸的名字。最近幾年，社會上關於騰退王爺府的呼聲漸高，也幸虧有了梁崢嶸，有關官員找到拖延的理由，直到現在Z部仍然佔用著。

　　遠遠就可以看到Z部高大的院門，院門紅色立柱上鐫刻著乾隆皇帝的御筆親書的楹聯：「絲飄弱柳平橋晚，雪點香梅小院香」。看樣子那位王爺是一個介入政治不深，沒有多大抱負的人。大門兩側兩尊巨大的石獅仍然像幾百年以前那樣踞蹲著，冷靜地看著進出和過往的人們。院門簾櫳高控，畫棟雕樑，正門走車，側門行人，側門兩邊各有保安人員站立。院子中央，是一片龐大的假山，假山上有亭台樓榭，青松翠柏，山腳下還有一個人工湖，夏天的時候，荷花盛開，煞是幽靜。第一和第二進院落兩側的廡殿主要是各司、局辦公室。第二進院落的正門規模小一些，也有一幅楹聯，不知出處：「年來誰不厭龍鍾，雖在侯門似不容」。看樣子這位王爺又是一個不得意並且器量狹小之人，但是誰也不知道這位王爺為什麼要把他的心跡寫在這裡？或者是後人寫上去的？不知道。第二進院落也有山水，只是規模小一些。值得一提的是，在左側廡殿前面孤獨地矗立著一個八角碑亭，碑亭裡有一面殘破的石碑，碑文儘管斑駁，仍然可以讀出個大概：

　　博弈之道，貴乎嚴謹。高者在腹，下者在邊，中者在角，此棋家之常法。法日：「寧輸一子，不失一先。擊左則視右，攻後則瞻前。有先而後，有後而先。兩生勿斷，皆活勿連。闊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與其戀子以求生，不若棄之而取勝，與其無事而獨行，不若固之而自補。彼眾我寡，先謀其生，我眾彼寡，務張其勢。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亂。夫棋始以正合，終以奇勝。凡敵無事而自補者，有侵絕之意，棄小而不救者，有圖大之心，隨手而下者，無謀之人，不思而應者，取敗之道。造雲：『惴惴小心，如臨于穀。』此之謂也。」

　　這樣說來，那位靜心的王爺又可能是一位喜愛下棋的人了，但是，也有不可考據的說法：這是一位失意的王爺，此人表面上清心寡欲，沉醉于「柳平橋晚，雪點香梅」之中，但是實際上是蛟龍潛水，猛虎伏山，等待著騰起和出山的時機，有著救世的雄才偉略，他是在從棋道覺悟世道。歷史經常會扮演無情的角色，據說這個每日對著石碑默念思索的人，最後終於沒有東山再起，釀造了一出慣常的人生悲劇。這樣，這位王爺的結局也就和普通人的結局沒有了什麼區別，甚至還不如一個普通人，這又是讓人唏噓之處。

　　眼下吳運韜對這些東西還還沒有深刻感知，他甚至都沒有到石碑前面去看過碑文，因為這裡還不是他的領地。

　　第三進院落曾經遭到破壞，所以比當年的實際規模要小許多。高大的正殿現在是Z部最大的召開會議的場所，裡面按照現代標準和方式進行了裝修，安裝了座椅，可以容納二三百人。Z部全體員工會議在這裡召開。原來兩邊高大的廡殿現在只剩一邊了，另外一邊被圈到了牆外，成為一位國家領導人住所的一部分。Z部領導包括邱小康都在另一側廡殿辦公。邱小康的辦公室在最裡面，基本上是一個獨院，高大的古柏幾乎把金色琉璃瓦頂的小院院門全部遮掩起來，從那裡看過去，邱小康辦公室的紅色的門柱和雕花窗櫺歷歷在目，使人產生渴望接近的感覺。但是，吳運韜從來沒接近過那裡——他雖然作為下屬單位領導班子成員經常到Z部來辦事或者開會，卻從來沒有進過邱小康的辦公室，所以他不知道邱小康辦公室裡面是什麼樣子，那個被古柏遮掩著的小門對於他來說暫時是無法逾越的東西。廖濟舟的辦公室緊挨著邱小康辦公室的院門，在它的右邊，是小會議室，召開黨組會的地方，Z部所有重要決定都是在這個小會議室裡做出來的。

　　吳運韜沒有對金超說到機關找誰。「王爺府」對於金超來說更是遠不可及的事物，「去機關」這件事本身都含有某種神秘色彩，所以他當然不便問吳運韜去見誰。

　　吳運韜下車前對吳凱說：「一個小時以後你們來接我。」

　　金超望著向Z部大門走去的吳運韜的背影，突然產生出一種自己還處在孩提時代的感覺：他弄不清大人要做的是什麼事情。

　　後來，吳凱用特有的低沉嗓音笑著對金超說：「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知道老吳要提你的嗎？就是春節拜年的時候！」

　　在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已經有很多人聞到了這種味道。

　　靠近年根兒，雖然沒正式放假，家在外地的人已經走差不多了，市里的職工，除了手裡有工作的，也不來了，樓裡很冷清，只有財務處的人還忙著，外間堵著七、八個來結帳的客戶。

　　金超寫了借條，按規定要有出版中心領導簽字才可以借款，但是出納小宋什麼也沒說，就把條兒拿進去了。過一會兒，小宋從客戶的頭上遞出三千塊現金出來，對金超說：「這是三千，拿好。」

　　金超接過來，笑著看小宋，不知道該不該說一聲「謝謝」。

　　小宋把一個客戶的單子擋到一邊，拿出女孩子嬌媚的勁頭，說：「按規定要簽字的啊，這次我通融了，下次不許。」

　　「我知道。」

　　「和誰去？老徐還是老吳？」

　　「老吳。」

　　「上哪兒？」

　　「不知道。」

　　「哼，」小宋一撇嘴，「還保密？！」

　　金超笑了笑，轉身朝外走，心情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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