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省女子(56)_謝絡繹

五十六

　　陶露飛仔細看著，卻怎麼也想不起眼前這個美豔的女子是誰。

　　對方見陶露飛一臉尷尬，大笑起來：「我啊，趙豔豔啊，不認識了？」

　　「趙豔豔？」眼前的這個人迅速在她記憶的渦輪中跌盪開來，一層一層直到剝離出四五年前的樣子，陶露飛終於想了起來，這是她的高中同學。她們原本是一個班的，後來文理分科就給分開了。

　　「還沒想起來？唉，沒這麼誇張吧，我那個時候的確不打眼，但也不至於不起眼吧。」趙豔豔的長睫毛在燈光下撲眨出天鵝絨的華美，深邃而神秘。

　　「沒有沒有，我知道，趙豔豔嗎，奉行素食主義對吧，現在還這樣嗎？」陶露飛迅速找出趙豔豔曾經的一個特點附會，並且反問回去。雖然這個人口口聲聲說她是趙豔豔，而陶露飛自己也已經將她與過去的形象對上了號，但她就是不願意面對對方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的事實。相比之下，自已這個曾經的白天鵝似乎基因突變，成了一隻醜陋的黑鴨子。因此，陶露飛不願意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譬如「真沒認出你來」「你變化好大呀」這樣的話，她忍住不說，只是不想讓自己的「不變」在他人的「變」之下顯得太過悲哀。

　　「啊，對呀，還這樣，你還記得這個啊，呵呵……」陶露飛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迅速想起自己的關鍵點，這令趙豔豔感到非常意外。人和人之間除非是關係特別親密，一般情況下留給對方的只會是一個朦朧的印象，親近的、疏離的、熱情的、冷酷的……都是些感覺上的東西，具體的細節則需要時間慢慢才能回憶得到。陶露飛跟自己並不是很熟，卻能迅速說出自己當年的行為習慣，若不是有著非常好的記憶力和一針見血的概括力，陶露飛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對於聰明的人，趙豔豔一向是喜歡與之親近的，她於是給了陶露飛一個熊抱：「校花，你可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趙豔豔的這句話也只有陶露飛有心思深挖其中的道道。校花，過去式。聰明，現在式。這兩個放在一起想，她是在暗示自己嗎，沒有以前漂亮但比以前聰明了。陶露飛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評價。而趙豔豔的確改頭換面看起來風生水起，「越來越……」這個句式應該給她才對，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有錢。她忽然覺得漂亮與有錢是一個蛋生雞還是雞生蛋式的問題，趙豔豔是因為越來越漂亮了所以才越來越有錢，還是……不管怎樣，這個女人真實地站在自己面前，像一個傳奇。因為，據陶露飛推算，趙豔豔應該與自己一起畢業的，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怎麼就立刻變身為成功人士了呢。她打起精神回敬這個看起來混得如魚得水的老同學，心想至少在氣勢上不能輸給她。於是，她嘻嘻一笑，也學著趙豔豔的腔調說：「哪啊，你可真是越來越可愛了。」對一個打扮得成熟性感的女人說出這樣的話，心確實要夠狠才行。

　　趙豔豔不動聲色地抱緊陶露飛說你還是那麼討人喜歡。

　　然而，陶露飛的口是心非並不能改變現狀。現狀就是，趙豔豔真的變了。你看她貼身一件鵝黃色低領羊毛衫，外面開襟搭了件淺灰色長款皮草背心，深灰色小腳鉛筆褲在腳踝上一公分處收緊，露出一根細細的白金腳鏈，腳上一雙深棕色宮庭系帶包腳皮鞋，一頭柔順又很有光澤的紅色短髮為這身裝扮錦上添花，看來優雅、時尚並且氣派十足。而最令人過目不忘的是她戴的那些配飾。除了迎臉就讓陶露飛閃了眼的墜子外，耳朵上吊著的與項鍊同系白金鑲翡翠水滴形耳環，手上碩大的六爪托鑽戒，一起在燈光下發出迷人的光芒。

　　站在珠光寶氣的趙豔豔小姐面前，陶露飛覺得自己像個煤球一樣灰不溜秋。這種感覺越是在趙豔豔面前停留就越升騰出急著想要壓過其他的一切力量，比如她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像是過得也不錯，大方而自信。但漸漸的，陶露飛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她終於明白，好是沒有標準的，關鍵是看比較的物件。比如自己身上的這套陳文麗的衣服，她原以為已經很漂亮很高貴了，但在趙豔豔面前卻變成了一個笑話。陶露飛無心戀戰，自卑感令她神色黯然，目光飄忽。

　　就在陶露飛以光速盤算著如何才能快點跟眼前這個妖精說拜拜時，卻見一個人猛地閃到跟前。別的沒看清，那一雙露在運動短褲外面的毛茸茸的小腿，不僅令陶露飛、趙豔豔，連幾個迎賓都瞪大了眼睛。再往上看，黑色看不出是什麼面料的長款棉衣下，一件印著人頭大小數位18的明黃色運動衫醒目地挑戰著眾人的視覺。再往上看，看到了這個人的臉，——王健文！陶露飛立刻覺得頭頂上有蚊子在繞圈，一圈兩圈……

　　滿臉滴汗的王健文跟迎賓說訂了位子的，然後向陶露飛解釋：本來想著還有兩小時，所以趕去打了場球，沒想到遇上堵車，先是攔不到車，然後是走不動，看看時間乾脆下車開跑，跑了差不多一公里。

　　趙豔豔斜著眼睛來了一句：「你們出來不開車的嗎？」這個女人，開始還擊了。

　　陶露飛答非所問語無倫次地對趙豔豔說：「你先進去吧，等會再聊。」

　　趙豔豔再看一眼王健文，笑意複雜地走了。

　　陶露飛故意翻包包以找手機為由在門口逗留了一小會兒，這才低頭跟在王健文後面步入周宴大廳，一路上恨不得找條圍巾把頭嚴嚴實實地圍起來。好不容易來到預訂好的座位前，王健文一把抓過酒杯上的白色餐巾，在額前呼呼兩下算是擦了汗。陶露飛心想大哥你再擦我的汗也要出來了。然後，她看到了蓮花餐具。

　　來之前陳文麗向陶露飛隆重介紹過，說周宴的裝飾裝璜非常考究，裡面很多物品全是汝瓷精品，別的不說，單看餐具，不用只看就是一種享受。

　　現在，傳說中精美絕倫的蓮花餐具就這麼擺在陶露飛的面前，像被雨水浸潤過一樣，晶瑩剔透。陶露飛一時覺得不管遇到什麼不堪就沖這個也算了。正準備抬頭環顧四周，王健文的電話響了。聲音那個大啊，像是接了個音箱。要命的是鈴聲居然是網路惡搞的響鈴：「磨剪子來，戕菜刀……」陶露飛被打敗了。

　　「喂，噢，你啊，又活了是吧，好，行，我這有事呢，回頭再說吧。」王健文接電話的聲音不亞於剛才的鈴聲。

　　周圍的人自打鈴聲響起都往這邊看，並竊竊私語。

　　服務生也來了：「先生，麻煩您聲音小一點，謝謝。」

　　陶露飛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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