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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時間對受傷的人而言是撫慰傷口最好的良藥,對於愛戀的人卻是致命的分離毒藥,十年滄海桑田,他與她的緣分不知不覺已消磨殆盡。

  陪伴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走來的早是別個女子,她說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她,他同樣說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他,那十年時間已使他們的生活和生命糾纏成團,再也容不下別人,哪怕舊人。

  「占先生,還是有一個問題,溫暖到底為什麼提出分手?」眸光掠向已退至門邊的那道瀟湘身影,占南弦靠向椅背,唇弧一彎,「你們何不問她本人?」

  這句話無疑引起極大震撼,所有人無不回頭,視線沿著占南弦望去方向的朝溫暖洶湧射來,一雙雙凝聚成火眼金睛逼人現形。

  旁邊的記者迅速向她包圍過來。

  「溫小姐,你今天為什麼會來參加這個招待會?」「請問溫小姐,當初你和占南弦分手的原因是什麼?為了朱臨路嗎?」「溫小姐——」溫暖一手掩耳一手遮睫,無措地想避開淅瀝不斷的鎂光燈和人潮。

  慌亂中從指縫間仍然一眼看到,那個與她分隔在人海兩端的肇事踴者,臉上正掛著淡而遠的神色冷眼旁觀,薄一心依在他身邊,輕輕挽著他修長手臂,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兩人都堪稱完美絕配。

  紛繁嘈吵中忽然湧進一聲無奈到極點的歎息,「暖暖。」漂浮無依的心終於遇到了救命稻草,她發狂地推開所有人,沖過去偎進朱臨路懷內,她緊緊抱著他,臉埋在他胸前,嘶聲啞語,「我們結婚吧。」為什麼……為什麼會有人以為她堅強得足以承受這一切……為什麼……黑暗中她想發問,張了張嘴,卻問不出來。

  朱臨路輕輕歎息,說不出憐愛地輕撫她的後腦,「都是我不好,沒有早應承和你結婚。」精瞳迎上廳內那道目光森冷的白色身影,他怒意和嘲諷共生,「如果一個人遇見另一個人是有因緣的,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上天安排他與你相識,最終不過是為了成全你和我?暖暖,我們現在就去結婚。」

  她在他懷裡無意識地應道,「嗯……」模糊中在頰邊摩擦的柔軟面料變成了白色棉恤,熟悉的懷抱和扎實肌理與當年無異,青春蓬勃的心在他胸腔內一下又一下地跳動,和著血液汩汩溢出愛意,腦後再度被他暖熱的掌心憐愛地撫住……不需要毛巾嗎?她癡然而笑,「最喜歡你幫我擦頭髮了。」「暖暖!」她的身子猛然被人推開一臂之距,一聲驚惶暴喝如閃電劈入她不清的神志。

  似有精氣從四肢百骸往外遊走,腦袋暈旋不堪,她用力甩了甩頭,幻覺停頓,魔影和魅聲變成了清晰的嘈雜,她抬眼,勉力接收從頭頂灌入的一絲清明,茫然不解為何朱臨路臉色大變。

  「你怎麼了?」為什麼她好象很想笑,膝頭一軟,已被他攔腰抱起。

  「醒醒!快睜開眼睛!」朱臨路氣急敗壞的聲音鑽入她越來越模糊的意識,「我帶你去看醫生!暖暖!暖暖你醒醒!占南弦!你最好祈禱她沒事!!」

  要過十天,十天之後溫暖才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病情。

  從入院伊始她就昏迷低燒,吊了一夜藥水熱度也不退,連續三天沒睜過眼,只是嘴裡不停地發出模糊的囈語,溫柔被嚇得半死,只差沒逼迫看著她們兩姐妹長大的世交叔叔主任醫師周世為,要他二十四小時守在溫暖的床前。

  直到第四天,溫暖才勉強能認出人來。

  第五天她稍微清醒了一點,但仍無法起床,只覺全身上下沒一處正常的地方,扁桃體,咽喉,上呼吸道和支氣管全部腫痛,連吞咽口水都困難,聲帶完全失聲,要什麼不要什麼,除了點頭就是搖頭。

  熱度退後轉成傷風,眼淚鼻涕一起來,塞得她腦袋悶痛難當,身上還發出大片紅疹,而由於除了藥和水連續多日吃不下東西,胃已變得神經性淆亂,不吃就痛,一吃就吐,完全無法進食,只能靠輸液維生,由是雙手手背全是青紫針痕。

  她虛弱得連抬手抹虛汗這樣的動作,都象足了電視裡的慢鏡頭,是一秒一秒,異常吃力遲緩,喘著氣完成。

  無法離床,活動範圍只限於是躺著還是靠著床板稍微坐起,半躺的時間超不過十分鐘,因精神無法支持,複又得躺下去,意識間歇性混沌,仿佛魂魄早已離體飛升,徒餘一身皮囊不肯腐壞,在人世間作最後抗爭。

  到了第七日,半夜忽然在虛夢中醒轉。

  看到自門縫外往房內投下一線白光,光上有人影閃動,她以為自己眼花,把眼睛閉上再睜開,果然什麼也沒看到,再閉上睜開,依然什麼都沒有,迷糊中人複沉沉睡去。

  再醒來已是清晨,見到已好幾天不休不眠的溫柔趴伏在她的病床床沿,臉色灰白,頭髮淩亂,衣服皺痕明顯,過往一切如潮水般湧上溫暖的心田,凝視溫柔疲憊中沉睡的臉孔,在該刹那溫暖完全放下了往事。

  第八天她的胃翻江倒海,吐得腸子都翻了卻只吐出一口苦水,奇異的是,吐完之後胃腹反而平穩下來,人漸覺精神,中午和晚上已可以吃下五分之一碗的稀粥。

  同樣的情景在下一日重複上演,胃裡鬧騰,惡吐,吐完反常地精神轉好,勉強可以進食——每頓她只吃得下幾調羹的流質食物。

  夜裡依然不平實,漫長夜半,每兩小時即從夢中咳醒,睡睡咳咳。

  清晨朦朧,翻身間兩眼驟開刹那再次幻覺凝聚,似見一道人影立在她蓋著床單的腳邊,半透明的長身,幽然淡黯的眼眸,心裡想不可能的,複眨眼後也不知是幻影消失還是她又沉迷睡去,翌日清早醒來,只覺依稀一夢。

  仍然無法象平常一樣飲食,但已感覺精神好轉良多,晚飯後溫柔用輪椅推著她出去散步,從前所熟悉的自己的身體,大病初愈後仿似已成陌生之軀,此時再見花草人樹,恍惚中只覺如同隔世。

  她想站起來,膝蓋卻酸軟無力,腿輕飄飄的似沒著體。

  紫藤架下,晚風習習,右手指尖習慣性拂向鬢邊,落空時才記起,早在上一世已剪掉三千煩惱絲,忍不住微微失笑,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

  原來,已成今古。

  經歷有生以來最大病劫,靈魂往他世轉過一趟後人似被點化,心胸豁然徹悟,只覺世間種種都不重要,即使景再好,情再深,呼朋喚友或樹仇立敵,再怎麼投入,若註定無福消受,所謂良辰美景也不過是一場鏡花水影。

  夜半時分,深靜悄暗,月光從窗外灑進來。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溫暖被驚醒,迷茫中看向站在門口的暗影,有兩道幽如淵潭的眸光落在她微微驚惶的臉。

  占南弦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她從迷朦中清醒,臉上驚懼的神色慢慢退去,他才緩步踱到床邊,拉過椅子坐下在她跟前。

  「南弦。」她輕聲道,右手從白色被子裡抽出,抬起向他。

  他伏下身來,握著她的手,把臉頰貼上她的掌心,合上眼輕輕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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