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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過了三盞水,她給薄一心斟上茶。

  薄一心端起,小口品嘗,贊道,「清氣持久,香馥若蘭,是明前龍井?」

  「嗯,溫柔帶來的,據說是七星柴灶炒制。」薄一心垂下眼睫,「那天有些話我沒說完。」洗手間畢竟不是什麼適合談話的地方,「今天沒預約就過來,希望沒有打攪到你。」「沒關係的。」「溫暖,首先,我不會為當年向你道歉。」溫暖笑了笑,「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不管你怎麼看。」薄一心淡聲道,「我從沒否認過,當初的確是背叛了你。」她可以去和任何男生交好,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同桌的男友。

  溫暖起身,「要不要吃幾件小點心?」關於多年以前,其實記憶自有主張,早已經漸殘漸缺抹輕抹忘,如果沒有人提起,也許再過幾年她便會忘得一乾二淨,相對于她人生的其他經歷,年少那段短暫的友誼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薄一心看著她走入走出,長久不再說話。

  慢慢喝著茶,再開口時睫下浮起輕愁淡怨。

  「以前看報紙提到你和朱臨路,形容你高貴典雅,溫和含蓄,我覺得很好笑,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你?後來我問南弦,溫暖真的是那樣嗎?他說,你很自閉。」溫暖靜默。

  「你知道南弦為什麼會和我走到一起嗎?」溫暖好一會才笑了笑,說:「我一直有個心願,就是希望——不管愛過我的人還是我愛過的人,餘生都幸福快樂。」所以,不管他當初為了什麼,只要現在的他寧靜開心,她始終會祝福。

  「你非得那麼置身事外嗎?」薄一心譏誚地牽起嘴角,「讓我告訴你吧,他當初會接受我是因為我正好和你相反,那時你鐵了心要把他推離身邊,而我卻喜歡他喜歡得發狂,一門心思只想占為己有。」溫暖垂首,說不出話來。

  「有些話我放在心裡已經很多年……那時在班上你以為你最好的朋友是我,卻不知道背地裡最妒忌你的人也是我,我妒忌你從一出生就被有錢父親捧在手心,也妒忌你那麼小就交了南弦這樣的男友,但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麼地方嗎?」溫暖輕輕歎口氣,「你好象說過。」說她不懂得珍惜。

  薄一心的眼眸裡升起深深的隔離。

  「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上天會特別眷顧你,你上課看漫畫下課打球週末談戀愛從不複習背書,可是分數卻永遠比努力付出的人考得還高。」不僅課業上如此,就連琴棋詩畫和各種運動也無所不會樣樣精通,在男生中更是一呼百應,不管她說什麼都沒人會逆她的意,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讓人對她有太深的成見。

  「我最痛恨的就是你從來都不珍惜你的天分,別人費盡千辛萬苦也達不到的目標取不到的成績,對你而言卻輕輕鬆松就唾手可得,每一項都好象天經地義到你可以滿不在乎。」

  薄一心輕啜手中的茶。

  「你可以因為一時衝動而跑去夜以繼日地學鋼琴,卻在拿了比賽的第一名後覺得沒有挑戰性了而從此再也不彈,然後你改學網球,卻又在打敗校園無敵手後沒了興趣,每一項都是如此,到達一個高度後你就會放棄。」她以前一直相信,不管隨便挑哪一樣只要溫暖好好地認真堅持,以後都會有所成就,但毫無機心的溫暖偏不,全都無所謂地當成日常的消遣遊戲,根本不求上進,日複日地踐踏著她自己所擁有的別人夢寐以求的天分。

  這在當年,看在薄一心眼裡真是無比厭恨。

  「不過我也得承認,那些女生包括我在內都很矛盾,在妒忌你的同時也不由自主地喜歡著你,你天性熱情,真誠,單純,快樂得沒心沒肺,你身上有些與生俱來的東西象陽光一樣總是感染著我們,所以即使你刁蠻任性到永遠只能你打別人、別人不可以打你,那些女生們也還是對你趨之若騖,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就說杜心同,是,是我唆使她去害你,可是當她真的那麼做時,我忽然就對她變得很厭惡,所以我失信於她。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想法,只覺得自己可以害你,可是當別人那麼做,我卻會不喜歡。」她停了下來,神色自嘲。

  「你知道嗎?曾多少年來你一直是我心裡無法達到的顛峰,為了超越你我從來沒有停下過努力,我今日的成就不是憑臉孔或南弦的財勢換來,而是這十年裡每分每秒都不曾放鬆過的刻苦付出,我沒有你的天賦,那我就比你更努力更拼搏,上天總不會連這樣都不許吧?」溫暖輕輕咬唇,她真的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曾經給身邊的人帶來那麼大的壓力。

  「這十年裡——你快樂嗎?」她問。

  薄一心嗤笑出聲,「快樂只對你這樣的人才顯得重要吧。」溫暖合上眼輕籲口氣,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與溫柔自幼失母,少年喪父,她們就沒有傷心事嗎?只怕未必。

  只不過是,有什麼必要以一顆殘缺的心示人呢?非要時刻提醒自己無依無靠,可能死了也沒人收屍的景況是多麼淒慘,在顧影自憐之後再自我暗示要頑強堅強,以從「活得不能比別人差只能比別人好」的成績中獲得心靈慰藉和自我滿足——非得那樣人生才算有意義麼?可是如同天性的懶散,不管變故再大,她早習慣了隨遇而安。

  這世上,能夠登頂金字塔的人只有萬分之一,其餘萬分之九千九百十九不管再如何出眾到最後也不過是個平凡人,有著平常人都會有的喜怒哀樂和悲歡離合,她也不過是這平凡眾生中的無名小蟻而已。

  沉默良久,薄一心繼續緩聲道:「曾經一度,在你終於出現回來讀書時,我以為自己超越了你,不管走到哪裡我薄一心的名字人盡皆知,而從前輝煌得有如天人的你,最後也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普通的女大學生而已。

  可是,從你進了南弦的公司後我才明白,這些年來他對你隻字不提根本不是表示他已經忘了你,恰恰相反,正因為感情埋藏得太深,所以他才會對你的消息和行蹤完全不聞不問。」薄一心攥著手中茶杯,眼底浮現無限悲傷。

  「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即使我如此努力,到頭來就算能俘盡全天下男人的心,卻獨獨得不到他的,而你,那麼輕而易舉十年來什麼都不用做,卻始終盤踞在他心頭,卻偏偏直到如今——你仍然還是不懂得珍惜。」溫暖仰起頭呆看著她,似乎不太能夠反應過來她在說著什麼。

  「我真的很不明白,為什麼非得是你這個涼薄的女人,論感情你不會比我愛他更深,論付出你不會比我為他做的更多,論瞭解你不會比我更明白他的種種舉措,可是我卻永遠只能是紅顏知己,他內心有一個角落永遠只儲存著對你最深的情緒,他恨你當初堅持要分手,恨你一聲不響地離開,恨你那七年裡沒有回過一次頭,恨你直到現在還放不下往事去爭取,恨你就這樣避之不及地要把他拱手讓給我。」溫暖跳起來,「別說了!」心頭有種微弱的澀痛壓得她無法呼吸。

  薄一心把茶慢慢飲盡,放下杯子起身。

  「當年如果不是南弦,我早被欠下大筆賭債的父親逼去做舞女了,是南弦供我讀完高中,也是他在我出道之初花了大筆的錢和力氣,才使我不至於受圈子裡那些男人的騷擾,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我薄一心的今日,溫暖,我坦白告訴你,占太太這個稱呼曾經是我最深的夢想,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他,只是,我做不到象你一樣自私,永遠只顧自己單方面快不快樂。」

  她邊說邊走向門口。

  「你大概不知道,南弦最恨的其實是——他仍然愛你。你好自為之吧。」

  天空很陰,異樣的暗淡灰蒙,在整一個下午,欲來的雨似在躊躇很久之後始終還是不願落下,似這種陰鬱低沉的時候永遠少不了音樂,溫暖在聽S.E.N.S.的Aphrodite。

  阿普羅狄,又譯作阿芙洛狄忒,羅馬神話中宙斯與狄俄涅的女兒,掌管人類的愛情和婚姻,亦即以美麗著稱的女神維納斯。

  溫暖不知道這是連日來所聽的第幾張碟,因為它,她想起了古老的理想王國,已經消失的阿特蘭提斯,米蘭昆德拉曾經如是說:「很久以前,美就已經消失,它滑落到喧囂的噪音之下——語詞的噪音,就像傳說中沉入大西洋底的阿特蘭提斯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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