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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惟一還留存下來就是語詞,年復一年,它們的意義越來越失去了明晰與簡潔。」

  從當年離開後,她就開始厭倦言語,曾經有半年裡她隻字不說,這許多年來她唯一只喜歡音樂,一個人安靜的世界裡,只有音樂才是她永恆最好的伴侶。

  落地長窗外的天空終於飄起了雨,撲打在樹葉和樓牆上,如絲如線,綿綿不絕地低低淅瀝,不知道為什麼心情那樣抑鬱,也許因為雨,也許因為這首帶點憂傷的低回曲子。

  阿普羅狄,那個美麗的維納斯,許盡人世蒼生的愛恨仇情,卻在神的天界裡最終也許不了一個圓滿給自己。

  百無聊賴,她手中的遙控器把可以連播八碟的CD機翻過另外一張,這次是氣質神秘的北歐女郎在唱,Should it matter。

  這沒有什麼,我將做和已做的,和我的心一樣深,你始終是恒久不變的唯一。

  我聽到你如是說,可我想你根本不知,我希望我能夠是你最忠誠的。

  Should it matter,此時此刻仿似唱出她後悔了半世的心,有那麼一瞬她想拿起電話撥給占南弦……然而最終還是心怯,放下一整天都抓在手裡的手機,對著空氣無能為力地合上了眼睛。

  薄一心有一點說得沒錯,的確,她懦弱。

  她的愛情和勇氣在碾轉多年間早已消磨成灰,只剩下一點猶未肯徹底死心的餘燼,即使把它扇旺,也未必能感動占南弦已冷硬如鐵的石心,但如若失敗,則一定會反噬她這一生。

  所以,她非常懦弱,一直以來不敢踏出真正關鍵的那一步。

  只是薄一心已清楚地讓她知道,占南弦恨她的退避,他強硬的自尊心不會容許自己對她再有任何表示,若她選擇再度離開或繼續沉默,一切,極可能會就此成為定局。

  她不肯定自己對他的愛能否克服內心深處的恐懼,因此生再不想重回那段漫長黑暗自我療傷的日子,然而這也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讓她惶恐不安的是,她不知道他對她的餘情是否真的足夠讓他徹底拋開從前。

  他對她一步一步地撩撥招惹,向她索求無條件的全然付出,卻從來沒有說過——哪怕是暗示,他以後會和她一起。

  從來沒有。

  有沒有感情是一回事,兩顆傷痕累累的心重逢後能否再度在陽光下開始,是另一回事。

  大概就是這點,讓她患得患失,始終卻步不前。

  一遍複一遍,依然還是那些曲子,在已近停下的微雨中不見斜陽,惟有獨自的阿普羅狄。

  當夜幕降臨,她終於還是起了身,換過衣服,開車出去。

  漫無目的地在華燈初上的潮濕天空下游走,擦過高樓霓虹,滑離茫茫車流駛上不知名的路,當意識到越走越幽靜,車道漸闊而兩旁林木漸蔥郁時,已經停在了半山洛陽道一號緊閉的閘門前。

  熄了引擎,她伏在方向盤上瞑目許久,之後才疲憊地抬起頭,張開眼簾時看見遠端電子控制的閘門正無聲地自動打開,鑲嵌在門柱上監視器的液晶屏卻依然黝黑,沒有閃過任何光影。

  發動車子,雙手把在方向盤上,她久久沒有動作。

  到底應該進去,還是掉頭離開?躊躇一刻之後她作出了決定,咬咬唇,把車子緩緩退後,方向盤往右一打,再不猶豫直接駛了進去,世事不能重來,所以她沒有任何機會改變過去,她唯一可以做的,僅僅只是努力嘗試將來。

  當從後視鏡中看見閘門迅速合上,再回頭無路,她的心內反而有種豁出去後的輕鬆。

  林木與草地在車燈外一一隱去,生或者死,得或者失,就這樣了。

  遠遠便看見一道人影站在主宅外,以全白樓層作背景,空曠的草坪,橘黃的鐵藝路燈,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從車裡下來。

  浴雨後的微風帶著青草氣息拂起他鬢邊髮絲,有幾縷墜落,似遮未遮著眉下那雙幽潛的眼,瞳色非常暗沉,深如黑夜沒有盡頭,眸心交織著長睫陰影和淺淺橘波形成奇特光影,仿佛透出一絲飄忽情緒又顯複雜無邊。

  他的眸光那麼異樣,如深海旋渦,以至後來她一直記得這夜他的眼。

  「為什麼來?」他平靜地問。

  「對不起。」她早應該親口說出這一句,「對不起,當年是我傷害了你。」

  「我不想聽這個。」 「那枚印章,請你再送給我一次。」溫暖的弦,在事隔多年以後,你可依然還是我的弦?

  「我不要聽這個。」他說,薄唇漸抿。

  「我看了報紙上薄一心和潘維寧的照片,那是在金壁王朝是嗎?潘維寧想害我是因為他想把我從你身邊趕走去成全薄一心,而薄一心之所以想害我,其實不是因為你,而是她以為潘維寧真的追求我,還有你一而再強調不許我接近潘維寧,是因為你早知道薄一心現在愛的人是他,是這樣嗎?」

  「我不要聽這些!」他一把將她壓在車門上,人隱隱焦躁,「告訴我,你為什麼來?」

  半垂的長睫內升起霧汽,她低低地問,「你呢?你為什麼開門?」他的右手倏然握上她的脖子,力道深了又淺,似極力控制,最後以額抵著她的額,如絕望的困獸嘶啞了聲線,似脅迫,似誘哄,還似懇求,「就一句話,有那麼難嗎?乖,快說,快告訴我。」

  最後的心理防線被他夾雜著痛苦和渴望的急切全然扯斷。

  她抱著他,顫聲輕道,「我愛你,真的愛,愛到不敢再愛的地步。」他刹時再也不動,全身每一寸線條都變得極其僵硬,任她雙臂環抱著自己的腰身,整個人呆呆地全然失去反應,仿佛不相信耳中所聽到的這些說話,又仿佛一顆心在石化了一千八百年後,終於還是等來了她親口說出這一句,無邊往事一幕幕歷歷在目,此時此刻的他心底毫無歡欣,惟只覺大悲大慟。

  她伏在他胸前,因強抑心間直沖眼眶的酸澀而沙了嗓音。

  「不管過去多少年,不管遇見什麼人,不管經歷多少事,不管我身在何方……我愛你,從來,從來沒有變過。」他幾不可察地抬了抬肩,將她感覺到他動作而想抬起的頭壓回自己的胸膛,他的手臂終於環上了她的背後,把她緊緊箍在懷內,力氣之大似渴望就這樣把她勒死了讓這一刻定格成永恆,永別過去。

  夜色靜謐,不遠處傳來一兩聲蟲鳴,然後是風過樹梢的微沙之音。

  她悄然止住了微滲的淚,隔著一層襯衣她手掌下緊貼著的他的肌理,也慢慢恢復成了韌軟。

  他終於開口,說話很輕很輕,「為什麼現在才來?為什麼現在才說?」拂在耳際的氣息,輕到她需要確認,「什麼?」「為什麼讓我等了那麼多年?」「我——」臉龐被他熱燙的頰線擦過,他堵住她的嘴將她壓向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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