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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在飛機上,我一直狂吃狂喝狂吐,我的臉色很黃,空中小姐問戴曉蕾,你妹妹是不是懷孕了,懷孕的女孩子才會這樣吐啊。

  我一驚,戴曉蕾也吃驚地看著我問,不會吧?

  我只想,等孩子長大了,我把他帶到顧衛北面前,我會讓他後悔一輩子,我多狠毒啊,可這狠毒的機會沒有了,我失去了這個孩子,這個愛情的果實。

  我真的懷孕了。

  是的,我懷孕了。這是一個意外。

  戴曉蕾說,你不能要這個孩子。

  我和她站在婦產科醫院的門口,風吹起了我的頭髮,我平靜得似青海湖的湖面一樣。

  我要。我說,我要他。

  這是我第一次懷孕,何況,還是我和顧衛北的孩子,我要生下孩子的目的不是為了挽回顧衛北,而是紀念這段曾經的愛情。

  它曾讓我魂牽夢繞,肝腸寸斷!

  我一直以為,顧衛北就是我的春閨夢裡人,但他居然這樣快就否定了我,否定了愛情。

  我認定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回來,戴曉蕾歎息了一聲,她說,紅樓交頸春無限,有誰知良緣是孽緣。

  她早就不畫畫了,每天出入各種聚會場所,華衣美食,和各種各樣的男人打交道,這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又清又冷的女子,她變得那樣曲意逢迎、見風使舵、千嬌百媚,甚至,有些墮落。

  如果天使知道墮落的快樂,她也會選擇墮落的。這是戴曉蕾告訴我的,她抽煙越來越凶,她離我越來越遠。

  我開始拼命地吃,邊吃邊吐,吐我也吃,我為的是自己肚子裡的孩子。

  每天醒來我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我一直覺得我是在上海,睜開眼能摸到顧衛北的手,結果發現兩手空空,我已經失去顧衛北。

  失去顧衛北的上海,於我而言是一座空城。

  戴曉蕾回來說,顧衛北打電話來了,他好像要急瘋了,他問見到你沒有?

  那時,我正瘋狂地吃著漢堡,一個雞腿漢堡一個牛肉漢堡,我的吃相很難看,惡狠狠地吃著。

  你告訴他沒有?

  戴曉蕾說,我選擇了沉默。

  你真他媽沒勁,我罵戴曉蕾說,你要害死我吧,這世界上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就是顧衛北!如果你嫌我在這妨礙你了,我可以立刻就走。

  不是不是,戴曉蕾解釋著,我只是覺得你們就這樣散了太可惜了,我想替他挽回。

  他配嗎?他還配我去愛嗎?他是天底下最大的流氓!你如果把他叫來我立刻跳樓,你信嗎?我幾乎和瘋子一樣咆哮著!

  好了好了,你鎮定一下,我今天去參加一個美女作家的新書發佈會,回來後再和你聊,顧衛北要找到你還要通過我,如果你不同意,那就算了。

  戴曉蕾走後我開始整理東西,我想,寄人籬下不如自謀生路吧,我身上帶的錢並不多,我不想要顧衛北的錢,他的錢從此與我無關。我只有一個簡單的包,還有脆弱而單薄的身體,我要走了,一個人遠走天涯。

  當我在北京西站轉來轉去,聽到重慶兩個字時,我一下子熱淚盈眶,是的,我應該去重慶,那留下我青春、夢想、愛情、纏綿的重慶,那曾經讓我熱血沸騰的重慶,那曾經讓我百轉柔腸的重慶!

  幾年之後,我又買了一張北京到重慶的火車票,T9次,還是那趟車,我買的是臥鋪票。現在,我不是一個人,我有孩子了。

  在火車上我睡得沉沉,像是幾天幾夜沒有睡覺了。

  我就這樣在眾人面前失蹤了,所有人不知我往哪裡去了。

  下了火車,我一個人跑到嘉陵江邊,站在江邊,涕淚滂沱。

  我恨你,顧衛北,永生永世。

  我在重慶住了下來,然後開始去找工作,我住在山上的一個亭子間。重慶的霧真多,好像每天都要下霧,我每天要從長長的臺階下來,然後自己去公司上班。我懷孕了,做不了太辛苦的工作,我找的是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試用三個月,薪水微薄,一個月八百塊。

  我做的文案不太漂亮,與在上海相比,我如同換了一個人,毫無生機與靈氣,臉色蠟黃,身體綿軟,好像隨時會暈倒。

  我還是在吐,不停地吐,劇烈的妊娠反應終於讓老闆看了出來,她說,林小白,你懷孕了應該休息,我們公司不能要一個懷孕的員工,請你……我沒有再給她機會,而是優雅地說,謝謝。

  接下來我不停地找工作換工作,我得讓自己活下來,我得讓孩子活下來。

  我的衣服都舊了,我的頭髮都枯黃了,我的臉色越來越差。每天每天,我穿行在重慶那些曾經熟悉的街巷中,好像時光倒流了,好像我又回到了十八歲,風塵僕僕地下了火車,然後跑來那英俊的少年郎,他說我如同民工。然後緊緊抱住我,吻我。

  一切多麼地不同。

  有時,我會去樓下吃一碗麻辣燙,我久已不吃辣的了,一邊吃一邊掉眼淚。我用當年學的重慶話和別人聊天,沒有人問我從哪裡來,沒有人問我到哪裡去,我在靠窗的位子上,吃著重慶麻辣燙,耳邊永遠是熱鬧的喧嘩,這樣的喧嘩讓人不寂寞,我的心,慢慢變得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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