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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其時十八裡鋪人都曉得何氏父子在外面幹什麼,但絕對沒有人向當局舉報。但是何氏父子從不在十八裡鋪展示他們的本領,請也請不動,不知有什麼講究。有言道:近處菩薩遠處顯。外面的人談起何家父子如何如何,十八裡鋪人倒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們有什麼出眾之處。

  一眨眼何半音便長成了一個大人。一天他們走到十八裡鎮,打算去看看落難的於長松。何了凡是每年不多不少要去看他兩三次的,看多了對於長松沒好處,不去看又不合何了凡的為人。這次一到鎮街上,便聽到滿街人都在談論於長松官復原職的事。這時了凡就放下一顆心來,猛的就覺得這世界發生大變化了,他們在那閉塞的山裡遊蕩,是無法感知外部世界的溫度的。

  十八裡鎮沒有人相信於長松鹹魚會翻身,也沒有人相信何了凡的狗屁預言會兌現,因此這個話題現在談起來別有一番意味,何了凡這個大家非常熟悉也並不怎麼在意的江湖藝人,因此一招便身價倍增。他現在走在十八裡鎮的街上,雖說還是老樣子,但在人家看來,已是大師的風範了。

  原來十八裡鎮人按江湖上的套路,叫何了凡為何師傅,現在改口叫老何了。師傅不過是一個手藝人,而在姓前加一個「老」字,便是尊稱,是屬於幹部級的稱謂。鎮上人告訴老何:當於長松官復原職時,十八裡鎮用鋪天蓋地的爆竹來歡送他,不少人還自發送他到縣裡。看來「鳳凰拔毛不如雞」的於長松,這些年來還是很好地融入了十八裡鎮這個「雞」群,當雞猛的又變成了鳳凰時,昔日的「雞」友便臉上有光了,畢竟和「鳳的雞」相處了上十年哪,那是都沾了點鳳的氣味的。

  在這大喜事來臨時,全十八裡鎮最尷尬的要數郭家,他們是無臉去給於長松送行的。原來郭如玉沒有給於長松生下一個兒子來,而她的一個弟弟正好生了兩個男孩,郭如玉便與弟弟商量,過繼一個給於長松做崽。當時於長松正走紅,這等好事哪有不願攀附的?有道是:上吊都要找根大樹。她弟弟一家當然會高興地應允。其實革命者於長松一點重男輕女的想法都沒有,既然老婆做了主,也就只好答應下來。誰知這個叫郭向陽的孩子還來不及帶到城裡接受最好的教育,於長松便被貶到了鄉下。

  郭向陽不可推脫的要戴個「地主孫」的帽子,幸好他生母出身貧農,這過繼之事,總算沒有在於長松倒楣之後做什麼話說。這樣郭向陽還是能享受到貧下中農子弟一樣的待遇,堂而皇之在十八裡鎮上學讀書、唱革命歌曲、戴鮮豔的紅領巾。郭向陽的親生父母逢人便說:幸好還沒有辦過繼酒,沒有去上戶口,跟那背時鬼姓於,要不我兒一輩子也就跟著倒大黴了……自從於長松下放到十八裡鎮,家裡人就不讓郭向陽再叫他爸爸了,還不讓他去見接受勞動改造的於長松。現在鎮上人就說了:這孩子還是個雞命呵,做不了鳳子。

  儘管十二分不願意,複出後的於長松還是接受了這個繼子,他最終還是敗在老婆的枕邊淚和千般道歉下。那時郭如玉還是一個風情萬種的中年婦女,孩子都已二十歲了的她,還是那麼苗條豐滿,在百八十裡街上,於長松還沒有發現比自己老婆漂亮的女人。何況在他危難時,她沒有少陪他挨批鬥,跟他把那最難走的路給走過來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呵,於長松曾經這樣向何了凡發過感慨。

  郭向陽初中唯讀了兩年,再也不願意聞到書的氣味了,整天在鄉下遊蕩。後郭如玉將他帶到了城裡,她怕他無事可幹學壞,便纏著丈夫做手腳,讓體檢有兩項不合格的郭向陽硬是去當了兵。兩年後復員回來,分配到縣衛生局拿一份薪水。

  第九章

  泥鰍愛往松處鑽

  春暖花開的時候,何了凡和半音準備下山去看看郭如玉所描述的景象。

  他們在長途汽車站旁邊的一個小旅社裡安頓下來。他們不打算去驚動縣長,不是怕他不喜歡,他們是不習慣進屋就脫鞋,痰也不能亂吐,坐在被郭如玉收拾得一塵不染的房子裡渾身不自在。

  安頓好之後,何氏父子到長途汽車站去看熱鬧。

  過去長途汽車站的一溜敞蓬如今改成了一棟四層的樓房,人們候車買票不必經風曆雨了。候車室大門兩側有一個長廊,長廊的一側被擦鞋的、修鎖的、炸油貨的、賣乾菜和土產的、擺地攤賣鞋墊皮帶扣指甲剪老鼠藥等小商品的佔領了。另一側就如郭如玉所講的坐著一排瞎子,有十來個,他們每個人備有兩把椅子,一張自己坐,另一張留著給來算命的顧客坐。他們把探路的棍子靠著身後的窗臺,把裝著水壺、香煙和測字工具的布袋子放在窗臺上。他們的臉上都堆著笑容,抽著煙捲說著話,恭敬地接待著顧客。長廊的另一邊很擁擠,瞎子們這邊卻很寬鬆,但絕無他人來侵佔這方領地。不時有公安巡警從車站前面的鬧市經過,何了凡看見,他們根本沒有來趕走瞎子的跡象。

  算命先生們有的在縣裡租房住,有的就是附近鄉下人,他們像上班族一樣早出晚歸,中午就在旁邊的攤子上吃幾個包子或吃碗面。

  何了凡對兒子說:看來郭如玉說得對,這事真是沒人管,可以公開搞了。

  何氏父子老在山裡跑,不知外面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出來一看,想想用句當時很流行的話「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來形容也不為過。

  何了凡和兒子商量也準備到縣裡來做,縣裡畢竟是一口大塘,塘裡水深好養魚。縣裡來來往往的人多,人多了什麼生意都好做。了凡父子蹲在汽車站對面的菜市場觀察了半天,見十幾個瞎子,半天下來,都要接上七八個業務,而他們在鄉下爬山越嶺,過河渡水,有時候一天都開不了張,而且鄉中大多沒錢,微薄的報酬都很難兌現,要麼打個欠條,要麼給幾個雞蛋和一包乾菜什麼的。腿腳如不靈便,捨不得跑路,混一口飽飯吃都困難。難怪瞎子們要雲集到此,在這裡等魚上鉤自然比到處去撒清水網要強十分,而且開的都是現錢。何了凡說到縣裡來做,半音當即舉雙手贊成。他贊成主要還是因為縣裡比鄉里好玩。再說想吃個包子,只要身上有錢就能吃得到,不像在鄉下,有錢也只能空想,在何半音二十歲進城居住之前的最大願望,是如他父親當年一樣:想吃包子就能夠吃上包子。每次何了凡帶兒子來縣裡,他都要讓兒子痛痛快快吃上一頓包子,但他不讓兒子過量,不能像自己一樣太貪婪,把一個美好的食欲給活活毀掉。

  一旦決定了要到縣裡來做,何了凡覺得要去問問于政委,聽聽他的意見。

  從長途汽車站到縣政府,抄近道走小路,翻過一個山坳就到。山上有一座小廟正在擴建,看來規模要擴大十幾倍,今後一下長途汽車便可以登山拜菩薩。被腳手架裹了的大廟已露出一隻彩繪的簷角來,陽光照著甚是奪目。相比之下,寺廟下面一個小學校的屋頂便顯得十分寒酸,為了讓香客有一條好走的上山路,小學校的圍牆被拆除一半。過去比哪裡的廟拆得快,現在廟比學校修得好,何了凡有些看不懂。但明白了既然能夠大張旗鼓修廟,今後可能不會再搞拆廟的運動了,這事可以與瞎子公開上街算命聯繫起來看。

  于政委說得好:現在國家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重點是要把經濟搞上去,把老百姓的生活搞好,至於修廟啊算命啊什麼的無益也無害,就讓他們去搞吧,只要不犯法、不擾亂社會治安、不找政府要錢添麻煩就行。

  這樣何了凡便放心了,堅定了來縣裡做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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