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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于政委把何半音拉到跟前,說:這孩子一下子就長大了。咳,你記性那麼好不讀書,真有點可惜了,我看,去學門手藝吧,手藝錢,萬萬年,只有手藝飯吃得長久。

  又問何了凡:你打算叫他幹什麼?

  了凡說:還沒有想好。

  政委批評:你這個爺是怎麼做的?不想事。這樣吧,你想學什麼,跟我講,我來幫你張羅。

  何了凡不好意思地對政委說,兒子只能跟他幹這一行。

  政委張大嘴巴,不知說什麼好。好一會他問半音:你願意嗎?

  半音點點頭。

  政委瞪了老何一眼:要是在過去,你這叫做迫害青少年,你會被槍斃的。

  老何忙說:你批評得對,批評得對。

  郭如玉很熱情地接待了何氏父子,因她兒子做平術生意賺了錢,把她的本錢還給她了,要是這宗買賣虧了,還不曉得怎麼收場。當初這錢交給郭向陽去玩是于政委不知道的,她的心一直吊在半空中,能有這麼一個好局面,真是要好好的感謝何氏父子。

  郭向陽有了點本錢,到省裡發展去了。郭如玉擔心他在省裡混得不好,把老何拉到一邊,悄悄的說很想請他給算算。何了凡說在這裡幹這個不好,因為于政委是不相信這些東西的。他說這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打個比方,一個人病了,他不願打針吃藥,你派個郎中去也沒有用;把衣服脫了洗澡沒有洗的地方還是不能洗;汽車好開要是沒有路也開不成……再說人都已經去了,拉也拉不回轉了,何必再做事後諸葛亮?如此一說,郭如玉也就不好勉為其難了。

  從于政委家裡出來後,何氏父子決定到縣裡來謀生活。

  何了凡找到棺材鋪裡一個老雕花木匠,請他找了一塊六寸寬、兩尺長的梨樹板子,做個小招牌,上面刻上兩行字:

  愛奉承休來問我

  喜直判指引前程

  四天后牌子做好了,見那硬實的木板上,漆的是黑底綠字,字是學的柳體楷書,陰刻的刀法蒼古有力,令何了凡愛不釋手,他是跟他的師傅寅齋公練過柳公權的字的,識得好歹。

  何了凡要請老師傅去吃一碗牛雜面,老人家說:年紀來啦,都七十五了,晚上不能多吃了,你要感謝我,就看看我還能活幾年。

  何了凡說:要是今年你的兄弟姊妹有打破,你還有十年壽命。要是沒見,你明年開春有一大難,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老人說:唉,一個月前,我二哥,他走了。

  何了凡說:你要經常去拜拜你二哥,他替你擋了一劫,多給了你十年壽命。

  何了凡扯了一塊布,做了個袋子,裝了這塊招牌,打算堂而皇之領著兒子在縣裡做事。

  何了凡在長途汽車站旁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七八個平米的小房子安身,在一個樓梯彎裡放個煤爐子做飯,到三十米外的公共廁所裡方便。儘管生活艱苦,畢竟比四處漂泊、擔驚受怕要好。

  何了凡像算命先生一樣,在汽車站那個長廊上擺了三把凳子,將那黑底綠字的小招牌掛在窗臺的風鉤上。瞎子們一探棍子,曉得加了人,便主動互相靠攏一點,熱情地給何了凡騰出一個位子來。老何請瞎子們吃了一碗面,算是相認、算是入夥、算是回報。

  何了凡的招牌很管用,加上他是個光子,與人交流多了許多方便,他的生意就要好一些。一聽有腳步聲近了,瞎子們眨巴著眼睛滿臉堆笑指望顧客光臨,誰知卻是在何了凡那裡排隊。到了第五天,這個陣勢愈加明顯,瞎子們臉上的微笑中便多了些尷尬和失望,這時何了凡便有點心怯了。

  半音在開張那天只坐了半天,就再也不肯與瞎子為伍了。人家看瞎子一眼,再看他一眼,他就坐不住了。耳邊好似有個聲音在說:你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就跟瞎子混在一起,搶人家瞎子的飯碗,成何體統……

  半音對父親說他寧可在家做飯,也不想去守攤子了。

  何了凡也覺不爽,說:他們都是瞎子,只我們是光子,總總不是個味。

  又過了一天,何了凡沒有再去,把那個小招牌掛在出租屋的門頭上,他說:做個姜太公算了。半音也覺得這樣好。

  出租屋的房東也是個窮人,子女都不管他,他就靠著祖上傳給他的兩間屋養老。他自己住一間,租一間給何了凡,每天在瞎子附近賣鹽茶蛋。見何了凡把招牌摘了,便問:你做得好好的,怎麼不做了?

  了凡道:光子和瞎子坐在一起,怕有搶生意的嫌疑,我兒子也不願意。

  房東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不存在誰搶誰的生意吧。

  人家倒是沒說什麼,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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