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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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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作者幾經塗改,畫上明顯的修改痕跡。似乎作者心情由重變輕,畫面風格也類似地由沉重逐漸變的輕盈,終於揮灑自如。畫只臨驀了一半,似乎作者掛上去尋找新的靈感。《睡蓮》只是個雛形,遠遠看去,更像水草叢邊趴著一堆青蛙?我瞅著睫毛不在,偷偷笑了一會兒。 伸個懶腰,忽然感覺不應該坐享其成。 鑽進小廚房。小餐桌上擺滿盤盤碟碟,全是難度較高的日本菜。睫毛套個紅色大圍裙,長髮兜進頭巾,一隻手揮動鏟子炒菜,一隻手叉腰,動作挺像紅色娘子軍。一會兒告訴我把菜端到院子小石板桌上。我端出去擺好,認真打量。一碗日式蒸蛋,兩碗冷蕎麥面,一盤烤熳魚。睫毛鑽出來,端著一盤田舍味噌烤茄子。 兩人坐在院子小石板桌上,一人一個小板凳,頭頂上就是葡萄藤,頗有田園味道。 我喜歡吃日式蒸蛋裡的蟹肉棒,睫毛挑出來夾給我。 睫毛喜歡吃裡面的文蛤,我也夾給她。 兩人夾來夾去,彼此瞅瞅,都笑了。 過去那種習慣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味道不錯。」我不停誇獎。 睫毛不理我,埋頭顧吃。 「有清酒嗎?」我故意為難。 她真得從廚房找出一瓶清酒。其實我不喜歡喝,已經擺在跟前,只好硬著頭皮喝下去。 「有音樂不更好?」我繼續故意找麻煩。 她鑽進屋子。一會兒鑽出來。響起當下流行的《十年》。 「俗氣,不能來個有品味的?」 睫毛牙齒咬了一會兒筷子,想了想:「為什麼只要大家都喜歡的東西,你就一定覺得俗氣?難道只有你一人喜歡才叫品味?你總是刻意拒絕大家都喜歡的東西,拒絕相同的感受,拒絕共鳴,拒絕平淡,你活得太片面了。」 說完歎口氣,繼續低頭吃菜。 又響起同樣流行的《癡心絕對》,之後是《暗香》。 睫毛又補充說:「我以前總想活得與眾不同,脫凡超俗,越片面越極端越好。現在不想了。現在只想過正常人的生活:樸實,簡單。」 我愣住了。 如果這些話是別人說的,我肯定反駁,可是她說出來,卻如此打動我? 吃完飯兩人陷在沙發裡,一人抱著一大杯咖啡,看碟片《乳房與月亮》:小男孩喜歡上女人乳房,一天告訴一個女人,想看她的乳房。女人想想,露出乳房,用手擠壓,奶水噴射出來。男孩張開嘴巴,抬頭認真接住。 睫毛哈哈笑了起來。 我好容易找到一個討好她的機會,趕快跟著大笑。睫毛不笑了,我仍然張著嘴巴傻笑。她瞅瞅我,皺下眉頭。我趕快閉嘴。 看完碟片,睫毛伸個長懶腰,揉幾下眼睛,說困了,讓我回家。我拼命堅持,才得以繼續留下來。她把曬過的被子丟在沙發上,示意我睡。從櫃子裡找出一床舊被子自己蓋。 「轉過身去,不許回頭。」 我按照睫毛的命令背對她,認真看電視。偷偷瞅下頭頂上的鏡子,清楚地映照出睫毛換衣服的動作:恰到好處的上身,彎曲結實的腰背,苗條的長腿。正瞅得帶勁,腦袋忽然被一件衣服蒙住,背上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只好忍氣吞聲老實巴腳坐在黑暗裡。一會兒回頭,睫毛已經換上睡衣躺在被子裡,眼睛閉著,眼皮略微抖動,長長的眼睫毛隨之顫動。特別可愛。 把碟片看完,點上根煙,耐心瞅著頭頂上那幅《睡蓮》,琢磨了一會兒莫内。莫内也是我喜歡的畫家。喜歡一個人,更多喜歡他身後的影子,人生路上那條拖的長長的折射出精神力量的影子。莫内專門買了一塊地,親自設計花園,開挖池塘,種滿睡蓮,為了方便觀察,甚至架起一座小橋。一呆就是二十年。什麼東西能讓自己呆二十年?酒吧?愛情?或許什麼都不是?不知道。 睫毛輕輕咳嗽幾聲。我趕快把煙熄滅。關掉檯燈,躺在沙發上。 月亮很大地掛在窗外夜空。 沒有多少星星。 小院子特別安靜。安靜得如同畫裡紋絲不動的睡蓮。懷裡擁抱著溫暖蓬鬆的被子,嗅著陽光的味道,偷偷瞅瞅睫毛,朦朧月色下,長髮散亂灑在臉上,鼻息如絲,安詳如月。 一股幸福感覺再次湧遍全身。 ▽ 不知不覺呆了好幾天。 睜開眼,永遠是空蕩蕩的房子。爬起來,睫毛永遠會坐在門口屋簷下的臺階上認真作畫。小桌子上擱著一杯牛奶,一小盤烤麵包片,沒有塗沙拉醬的乾淨蔬菜。瞅見我起床,睫毛笑笑,端起東西鑽進小廚房,一會兒熱騰騰端出來。兩人邊刮對方鼻子邊吃。吃完她繼續作畫。我躺搖椅上曬太陽,抱著一本《世界歷史地圖集》從「十字軍東征」看起。 睫毛畫起來挺投入,往往一口氣畫到傍晚。偶爾停下來休息,瞅一會兒天空。手邊的咖啡永遠是涼的。我計算了一下,她習慣20分鐘喝一次咖啡。她每次放下杯子,我就趕快端起來放微波爐裡加熱,再端出來放那兒。如此重複,也算有點事幹。 期間去了三次畫廊,兩次體育場,一次敬老院。 畫廊生意不景氣。每次都聽到小老闆與睫毛歎氣,感慨這是一個貌似文化的糟糕城市,真正愛畫的人買不起畫,不愛畫的人瞎買畫,有點意思的原創賣不動,瞎描亂寫的臨驀卻頗受歡迎。所謂品味,越來越成為被遺忘的傳說。小老闆好心給睫毛介紹一些商業畫的活兒,比如書籍封面設計,報酬更高,說完遞過來一本類似的書:封面一個幾乎裸體的妖媚動畫女孩,舞刀耍槍,眼神挑逗。睫毛歎口氣,搖頭笑笑。 體育場球市更為慘澹。看臺上一半人都坐不滿。場上是無精打采踢得亂七八糟的所謂職業球員,場下是冽冽寒風裡忠心耿耿的鐵杆球迷。鮮明對比讓人氣憤又無奈。一次甚至踢起假球,我不懂這個,是旁邊球迷喊出來的。一個胖我兩倍的球迷,水牛一般佇立在寒風裡,搖晃著血紅國旗,大喊「去你媽的假球!中國足球死了!」,眼淚唰唰往下流。類似電影《勇敢的心》,頗為感人。看完球,不少人往球場裡扔啤酒瓶子。我也扔了一個。本來打算扔兩個,怕清潔工阿姨打掃起來麻煩,況且萬一睫毛下次撿球紮了腳? 敬老院是唯一讓人感覺溫暖的地方。 老太太照例坐在桔子樹下,表情木訥,口水直流。身邊老人的袖珍收音機裡繼續唱著民歌。老太太只吃日本豆腐。睫毛告訴我,她想吃別的,可是咬不動,嘴巴裡只有兩顆真牙。 我們總是坐著公共汽車來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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