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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睫毛抱著胳膊坐在一隻足球上,左右晃悠,啃著手指甲,撐著下巴,抬頭瞅天空中變化無常的雲彩。瞅了一會兒,拿出那本觀察日記,在上面塗畫什麼。我斜瞅幾眼,幾隻插著翅膀的小豬擠在一起拼命追逐一隻足球?

  「為什麼做義工?」我忍住笑問。

  「不牽涉利益地為別人做點什麼,不挺好?」睫毛隨便塗畫著說。

  「看球其實就是發洩罷了。」我不屑地說。

  「何以見得?」

  「平時工作壓力大,沒辦法發洩。沒事跑出來看球,也不懂一二三,只知道大喊大叫高聲臭駡,反而撈個熱愛主隊的好名聲,沒準兒還能沾上愛國主義的邊兒,如此而已。」

  我瞅著旁邊一群高聲臭駡客隊的球迷,自以為是地回答。

  「更多人只是平靜地享受生活,享受運動帶來的快樂。你看到的只是片面的一部分。」睫毛平靜回答。

  我一下子語塞。

  瞅瞅四周,睫毛說的沒錯,更多人的確在微笑著認真看球,仔細體會,或者高聲為雙方加油,為偶爾出現的精彩傳球讚歎不已。自己看到的高聲辱駡,的確只是片面現象。怎麼我老是只看到片面現象?如同夜晚在酒吧只看到人們發洩的一面,而沒看到他們白天積極向上的一面?

  ——睫毛的話讓我開始警惕。

  球被踢到主席臺下。

  球員跑到場邊大喊,睫毛省過神來,放下小本子,把屁股底下那只足球拋向場內,跑過去撿回另一隻,重新墊在屁股底下,悠然自得晃悠著畫畫。

  突然有一絲感動。

  我太久沒參加白天的活動了。瞅著太陽底下大多數人正常的生活與快樂,瞅著睫毛的自得其樂,頗為感觸。浸淫在夜晚太久太久,或許到了換換生活內容的時候?記得開酒吧前,經常來體育館打籃球網球,偶爾踢踢足球。經常跟一幫子驢友到處攀爬,甚至一起組團打算穿越可哥西裡。可是現在生活只有酒吧,自己越來越象一隻夜貓子。

  比賽以主隊勝利結束。球迷心滿意足地撤退。擁擠人潮逐漸退去。諾大體育場只剩下我跟睫毛兩個,還有幾個清潔工。或許主隊獲勝,睫毛一下子開心起來,在臺階上蹦蹦跳跳,跳累了坐在臺階上抽煙。

  秋天的天空特別寧靜高遠。

  頭頂上的雲分成三層,最低一層棉花糖一樣的絮雲,中間一層卷積雲,最高一層薄薄的象一張紙。夕陽西下,彩霞滿天。一群鴿子掠過頭頂,展翅飛翔。睫毛一隻兩隻三隻,伸出指頭,小聲數白色鴿子。夕陽沐浴在她的頭髮與面龐上,詳和溫暖。讓我想起老鷹樂隊的《Tequila Sunrise》,想起歌曲裡蒙太奇般堆積起來的沙漠、日落、地平線、龍舌蘭,溫暖又有點淒涼。不禁輕輕哼了幾句。

  一陣冷風吹過,睫毛打個顫,扯長袖子把手縮在裡面,抱住胳膊。

  我抱住她,把大衣張開緊緊裹住她。睫毛歎口氣,瞅瞅我,忽閃下長睫毛,表情無奈地靜靜靠在我肩膀上。

  「你知道以前我有個女朋友,那段時間突然分手,心裡難過,出去走走,想用時間忘記過去,重新開始。我不告而別,是我不對,向你道歉。」

  我試圖把事情說明白,可是越說越糊塗。

  瞅瞅睫毛,還在認真數鴿子,似乎根本沒聽我說。只好沉默。

  「我餓了。」

  好一會兒,睫毛翹起嘴巴可憐巴巴地瞅著我說。

  在美食街一個小吃攤吃得飽飽的,睫毛又打包一份日本豆腐,拉著我開車到城郊一家敬老院。黃昏時分,大院子裡全是出來散步的孤寡老人。

  走到一棵桔子樹下。

  坐著一位老太太,木訥地瞅著腳尖,一動不動,唯一動的地方是流淌下來的口水。旁邊還坐著一位老人,耳朵貼著一台袖珍收音機,裡面播放著《常回家看看》,邊聽邊樂呵呵地傻笑,此類表情經久不衰。

  睫毛坐在旁邊,扶住老太太胳膊,熱情打招呼。老太太費力地扭頭辯認,好象笑了笑,看不大清楚。衰老得一塌糊塗的臉上,不大容易分辨出具體表情。

  她認真拿紙巾把老太太臉上的口水擦乾淨。取出飯盒,一勺一勺喂日本豆腐。老太太張開嘴巴,吞進去,嚼幾下,閉嘴翻幾下眼珠,好象在研究味道,點點頭,再張開嘴巴,如此機械重複。

  喂完,睫毛用紙巾擦乾淨老太太嘴角,跟她說了一會兒話。老太太其實沒怎麼聽,偶爾點下頭,動作機械。

  「你親戚?」我小心翼翼地打聽,瞅著老太太跟她媽媽長得有點像。

  「不是,長得挺像我媽媽,喜歡過來看看她。」睫毛平淡回答。

  頭頂上的桔子樹掛滿了漂亮飽滿的桔子。

  有人摘下一隻,嗅見撲面而來的濃烈的桔子香。

  忽然想起西遞大院子裡那棵桔子樹,應該也掛滿桔子?

  21

  把睫毛送到大胡同口。

  我可憐巴巴地瞅著她,象一條等人拋食的小狗。她瞅了我一會兒,猶豫一下,讓我下車。

  胡同很長。兩邊一排排老城區才有的那種老房子。

  推開兩扇厚重木門,鑽進一個小院子。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梧桐樹,遮蔽住半個院子。牆上蔭蔭蔥蔥爬滿葡萄藤,藤上錯錯落落掛滿沉甸甸的小葡萄。那架熟悉的天文望遠鏡擺在院子中間。屋簷下擺著畫架,小桌子上散著一堆畫筆工具。旁邊擺著一張大搖椅。

  睫毛從背包裡摸出鑰匙,開門進去,示意我換上拖鞋。

  房間不大,很溫馨。四壁空空,掛滿全是睫毛臨驀的畫。

  一張棉布大沙發。小桌上擺著一隻花瓶,插著幾隻難得一見的蓮花,暗香四溢。沒有床,木地板上鋪著一層藏式仿毛地毯。靠牆邊擺著一張大床墊幾個大枕頭,看來就是床。一盞老式檯燈表情呆滯擱在那兒。一個大書架放在牆角,整整齊齊堆滿了書。

  睫毛示意我坐在沙發上,幫我沖了杯速融咖啡,自己端著大杯子喝熱橙汁。喝完把我扔下,到院子裡把曬過的被子抱進來丟在床墊上,把長髮盤成兩條粗辮子,鑽進院子一側的小廚房做飯。

  我喝著熱咖啡,嗅著房間裡混合著陽光與蓮花的好聞味道,瞅著牆上的畫。

  有幾張印象派大師莫内的,一張《印象日出》,一張《睡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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