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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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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結束後,我幫遲麗收拾餐桌刷碗洗筷,遲鈍得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收拾停當,我倆滿腹心事相對而坐,縱有千言萬語卻也無從說起。於是我起身告辭,遲麗坐著沒動彈,想說什麼,終歸沒說。 我走到門口,遲麗追上來,將那個裝著房產證和鑰匙的大信封塞到我手裡,認真地說:記著我的話,如果房子是乾淨的,你就還給人家,如果不乾不淨,你就交給國家。 我沒回答,開門走出去,又輕輕把門關上。遲麗的臉,憂傷而美麗的臉,像一幅畫,被門縫收走。 我走出門洞,走出樓群,走上大街。我想回頭,可我沒有回頭理由。好冷的風,滿城的燈光像五糧液和淚水調成的雞尾酒,喝下去竟製造不出一絲溫暖。 我回到家時已被凍透了,我的心結了冰,我的大腦結了冰,我就像一個冰人,一個沒有生命沒有感情沒有知覺的冰人。 我被魔鬼操縱著走到柳葉跟前,將那張揣毛了邊兒的「辭婚信」交給她,然後又被魔鬼操縱著回到另一間屋裡。 我剛和衣暖進被窩,就聽柳葉一聲哭號,緊接著我的門被撞開了,她沖上來對我一通花拳繡腿,邊哭邊喊:劉角……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我跑到客廳,柳葉追到客廳,我跑進衛生間,她追進衛生間,最後我被逼到了南面的陽臺上。昏暗中我聽柳葉哭道:我長這麼大,有兩件最後悔的事情,你肯定猜不出來,那就是我最後悔考上大學,考不上大學我就不會遇見你,我最後悔跟了你,不跟你我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 一束車燈的光線劃過陽臺,讓我看清了柳葉。她披頭散髮呼吸急促,幾顆淚珠閃爍出鑽石般璀璨的光芒。 我的心刹那間恢復了知覺,那是一種排山倒海的劇痛,鐵騎般踐踏過來,鋼履般碾壓過來,大廈般傾砸過來。我瀕臨崩潰,沖出家門落荒而逃,仿佛只要遲了一步,就會被那種劇痛軋扁擠碎,屍骨無存。 好冷的夜啊。街上行人寥落,他們都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在這座城市擁有的兩份愛情,一份剛剛死去,一份即將遠行。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十A 2002年元月,也就是歐元現金正式流通不久,國內傳來喜訊,顧蕾和挖掘機姑娘春節後將來歐洲度蜜月。我高興得不能自已,立刻推遲了退學和回國時間。那可是親人呀,能在歐洲看見親人,啥也別說了,眼淚嘩嘩的。 春節一過,我就像遊擊隊盼來紅軍那樣盼來了顧蕾,當然還有那個挖掘機姑娘。我在法蘭克福機場接著了顧氏伉儷,然後隨二十多人的旅行團乘火車同抵首都柏林。 顧蕾又肥了一圈兒,擁抱的時候差點兒沒把我勒死。我們整天都在一起說笑,把漂亮富態的挖掘機新娘冷在一邊,更沒工夫看什麼風景。晚上,我和顧蕾兩口沒跟旅行團吃飯,到一家德國餐館神喝海聊到深夜,痛快得一塌糊塗。 我們什麼都聊到了,聊的最多的當然是柳葉。顧蕾有意無意地對柳葉表現出了偏見和蔑視,令我多少有些不快。我見顧蕾對柳葉持全面否定態度,就沒跟他說起我即將回國尋找柳葉的事兒,否則免不了被他胡亂教育一番。 當晚,挖掘機新娘獨守空房,我和顧蕾在另一個房間聊了大半宿。那個房間本來屬於一對年輕夫婦,下午觀光時忽然沒了蹤影,直到天黑也沒給團長和導遊打電話,據分析很可能是跑掉當「駭客」了。顧蕾是個煙鬼,一根根地嘬著,我要了一根點上,嗆得不停地咳嗽。我戒煙六年來無數次耍煙,這次是頭一回往肺裡吸。 顧蕾開玩笑問柏林有沒有洗浴中心,我知道他啥意思,說你他媽老實點兒,起碼在蜜月裡要對得起老婆。他又問我想不想玩麻將,說麻將就在他旅行箱裡,想玩的話就找兩個好麻的團員來。我說免了吧,我條餅萬已經分不清了。 顧蕾正視著我說:「劉角,你變了,就跟換了個人一樣。」 我說:「哦,哪兒變了?」 顧蕾想了想說:「說不上來,反正蔫兒了,跟個小老頭似的……對了,出來兩年了,和那個姓郎的同學過的咋樣啊?你們同學都在傳,說你們連第二胎都搞出來了。」 我說:「我都聲明一百遍了,我倆啥情況都沒有,這話要是傳到柳葉耳朵裡就麻煩了。」 顧蕾沉默了半支煙的工夫,吭哧著說:「有一件事兒一直想告訴你,可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煩道:「你有屁夾著不放的毛病啥時候能改啊?」 顧蕾說:「拉倒吧,還是不說了,睡覺!」說罷蒙上被子,真他媽睡了。 我覺得他一路辛苦,就沒好意思追問,結果一直疑惑到天亮。 旅行團在柏林玩了一天半,第三天下午準備乘飛機去布魯塞爾。我拿出一千歐元給顧蕾,算是給他的新婚賀禮。顧蕾推辭說:「咱倆就不用外道了,你窮學生一個,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硬把錢塞給顧蕾說:「少來那個哩格楞,你要不收就是嫌少。」 顧蕾無奈,只得收了錢說:「等你二婚時再還給你吧。」 遊客們陸續登上大巴時,我和顧蕾在車旁緊緊擁抱,兩個人眼睛裡都滿含淚水,真他媽的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啊。 顧蕾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塞給我一張疊好的信紙,然後飛快地跳上了大巴。我怔望著他們的車子消失在陌生的柏林街頭,很久很久才將手裡的信紙展開。 劉角,我的好兄弟: 請原諒我一年之後才告訴你這個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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