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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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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李子腰間盤似乎真的出了問題,腳底下一給勁兒就疼得齜牙咧嘴,好幾次踩刹車都遲鈍了,嚇得我連呼「我操」。經過三八廣場時大李子說:劉角,我那麼說你老婆是開玩笑,別往心裡去啊。我說:你狗嘴裡都能吐出恐龍的牙來,誰往心裡去誰就得死。 大李子說:現在的女人,有幾個門戶牢靠的?自家的老婆,不可妄自揣摩,也不可疏於防範啊。他說的可是掏心窩子的話,他老婆崔妍前陣子和單位的老會計傳出了緋聞,一下把他推到了離婚的風口浪尖上。 我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往家打了個電話,可是半天都沒有人接,就叫大李子掉轉車頭往錦江國際俱樂部開。大李子說:大半夜的,去尋歡還是尋仇呀?我說:幹啥你別管了,把我扔那兒就行了。大李子嘟嘟囔囔地開到清泥窪橋,卸下我說:靠,你才是真正的鐵人!說罷睡眼迷離地駕車蹽了。 我走進錦江國際俱樂部時已是淩晨兩點,寬闊堂皇的大廳裡回蕩著不知從哪層樓傳來的半夜雞叫,兩個裝扮成聖誕老人的門童正靠在長條沙發上打盹兒,一個保安看見了我,飛速上前將聖誕老人們踹醒,於是我得到了兩聲廉價的祝福。 狂歡晚會一小時前就結束了,KTV桑拿浴酒吧等要害部門還在營業。我到酒吧轉了一圈兒,又推開幾個歌屋的門探了探頭,險些被裡面醉生夢死的騾男驢女追出來打。我灰溜溜地回到大堂,往家打電話還是沒人接,給柳葉打傳呼也沒回音,心裡就開始犯嘀咕:這傢伙跑哪兒去了呢?不會像她說的那樣真跟著帥哥跑了吧。 我回到家時柳葉依然沒有回來,臥室的燈安詳地亮著,一個大號的洋娃娃半倚在床頭,僵硬的笑容顯得有些詭異可怖。我猜她可能在晚會結束後回爸媽家了,或者跟同事或朋友又去別處玩了,就不再胡思亂想,鞋都沒脫倒頭就睡了。 我睡得正香時被柳葉弄醒,她一邊給我脫鞋一邊說:我們家的鐵人,你可終於回來了。我看看表,已是淩晨四點,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說:你比鐵人差不了多少啊,上哪兒瘋去了?找到夢中的王子殿下了?柳葉說:錦江國際俱樂部啊,找你個大頭鬼啊。我說:我去那兒找你了,可晚會已經散了,到處都沒你的影兒,打傳呼也不回。柳葉說:我後來跟同事一直在俱樂部酒吧聊天來著,噪音大沒聽見傳呼響……咦,你什麼時候去的?我怎麼沒看到你? 我沒理會柳葉的問話,頹廢地哦了一聲,還想問些什麼,卻被一股強大的睡意吸入夢鄉。再次醒來已是中午,柳葉早就上班去了,飯桌上給我留著麵包牛奶。我拖著酸痛的身軀爬起來洗漱,隨便吃了口東西就詐屍一樣地去公司了。美國佬懶散粗獷,公司管理松得跟老太太的褲腰帶一樣,我們市場大員出差頻繁,就更自由散漫一些,遲到曠工都是芝麻小事,加之我是遼寧地區經理,沒人在意我的考勤,官兒越大越自由嘛。 我強打精神處理公務。耶誕節一過鬼子們就要殺回來了,可我好多作業還沒做完,年度總結沒寫,業務計畫沒編,應收賬款尚有十個點的缺口,鮑帥火了指定滅我。鮑帥就是市場總監鮑勃·威歇,市場調研員高平將他的名字翻譯成鮑魚勃起威風歇菜,即吃完鮑魚就勃起,耍完威風就歇菜。 高平老牛似的晃進了我的隔斷,問我耶誕節都搞啥節目了。我說沒搞啥節目,節目不搞我就不錯了。他附到我耳邊低聲說:哥們兒又搞了一個嫚兒,賊水靈,楊鈺瑩要是瞅她一眼,要麼整容要麼自殺。 我沒興趣跟高平瞎貧,三言兩語將其哄走。這夥計長得比我還帥些,就是嘴太大,再聽會兒他都能把黛米摩爾吹成他的三姨太。我剛認識他時見面就想吐,可後來覺得這鳥人並非一無是處,便逐漸有所接近。 我忽然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柳葉說她晚會散場後一直在錦江的酒吧,可我淩晨兩點去的時候怎麼沒看到她呢?我一向號稱有雙獵人的眼睛,她那時要是在場的話,我肯定能看到她呀。如果她說了謊,那麼她淩晨四點回家之前跑到哪裡去了呢? 我反芻著大李子在車上說過的話,隱隱覺得此事值得推敲。可我隨即又暗笑起來,怎麼能把柳葉往壞處想呢?她從不撒謊,偶爾口是心非或言不由衷,表情都會很不自然,甚至尷尬或緊張。她昨晚一定在錦江的酒吧,我去酒吧的時候,她一定是去洗手間了,或是去找什麼人或什麼東西了。是的,一定是這麼回事兒,不然沒法解釋。我倆大學就在一起,新婚才二年,知根知底相親相愛,我他媽不信她信誰啊?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三A 2000年的鐘聲敲響的時候,我正和郎燕隨著迎接新世紀的人群徜徉在康拉德大橋上。兩岸的煙花沖天而起,將黑黢黢的萊茵河映成了一條彩龍。郎燕以祝福的口氣說:「劉角,如果今生我還有好運的話,我願把我所有的好運都轉送給你。」我說:「謝謝啊,不過你的好運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已經不需要那玩意兒了。」同時在心裡默念道:「如果今生我還有好運的話,我願把我所有的好運都轉送給柳葉。」 諾查丹馬斯的災難預言沒有應驗,令我多少有些失望。不過我去年山窮水盡最終背井離鄉來到德國,對我個人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有時我甚至變態地渴望一場真正的災難,渴望自己被災難瞬間毀掉,最好是化成湯水碾為齏粉變作空氣,那樣我就不用再為過去無休止地傷心悔恨了。 新年剛過,我的運氣竟然有了轉暖跡象,一周內撿了兩個錢包一部手機,雖然都通過學校留言板歸還了原主,但能確確實實感覺到黴運正在離我遠去。接著,我運氣好得有些駭人聽聞,差不多連放屁都能崩出馬克來。DSH考試滅了無數英雄兒女,而我只惡補了數月便笑傲考場,並在郎燕的幫助下拿到了曼海姆大學的春季入學通知書。 我和郎燕為曼大的專業選擇發生過爭吵。我想學老本行機電自動化,技術過硬了,以後吃市場行銷這碗飯就更容易一些。可郎燕說市場行銷是土匪們幹的活,吃吃喝喝打打殺殺不成體統。她非要我念經濟學,說曼大的經濟學專業在德國很強,拿它的碩士在德國好找工作,以後在金融和企管領域定有作為。 來德國後,我發覺郎燕熱衷於干涉我的生活和思想,比柳葉還有原則和章法,這讓我很不舒服。借這次寶貴的爭吵機會,我有策略地教育了她,並為市場行銷正名:「市場行銷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它非常講究專業學術、溝通藝術和作戰技術,做好了同樣很牛逼,那感覺爽得就像攻城拔寨。」 爭吵以郎燕的勝利而告終。我聽從了她的安排,因為我再混蛋也知道她這是為我好。何況我現在身家性命都看淡了,一個破專業又算得了什麼呢? 春天,我在曼大開始了苦行僧一般的學習生活。一大把年紀了,還被迫去學不喜歡學的東西,那滋味苦過十年寒窗。我住在曼大古樸的學生公寓,憑窗可眺曼海姆港灣,起霧的時候景色頗像大連,勾起我無限愁思。 郎燕依舊經常過河看我,給我做飯洗衣,或者用借來的器具給我理髮。德國的理髮店太黑了,簡直按伺候國家元首的標準收費,我這個中國難民消受不起。我們見面時什麼都聊,但很少聊感情了,仿佛那裡是個禁區,碰不得也不願去碰。我們也有相對無語的時候,比如偶爾談到柳葉和李鵬程的時候,談到生活的空洞和生命的虛無的時候,談到我們的友誼並且都在暗猜它還能走多遠的時候。這樣的時候說什麼都不合時宜,郎燕會低頭摩挲手背,而我則多半望著窗外發呆。 郎燕也常帶我參加各種聚會。五月的一個週末,她傍晚駕車載我回到路德維希港,準備和她的幾個朋友去吃四川菜。車子穿過春景清幽的亞伯特公園,停在一家六層的白樓旅館前面,旅館旁邊就是今晚的飯局地點天府酒家,朱門格窗燈籠高掛,別具川西風情。 一對青年男女正在酒家門口說笑,見我們來了頻頻招手。男的叫王剛女的叫秦婧瑗,從海德堡來,關係是清是濁說不好。我們四人見了面,站成個小圈聊天。說笑間場子裡先後又來了四輛車,下來六位休閒男女,都是最近見過的,其中還有沃特和他帶來的一位西班牙女同學。眾人寒暄後由酒家老闆領著魚貫而入,對臉坐在一張長條形的餐台兩側,在燭光下抑揚頓挫地談天。 酒家的佈置甚是考究,屏風俏立雅扇高懸,只是由於過分追求漢家風格,反倒失真不少。我左邊是沃特,右邊是郎燕,對面是秦婧瑗,說話時漢語英語德語輪番甩,沃特懂一點兒中文,不時搞出幾個生猛的德味兒漢詞兒。 食客中除了郎燕和沃特,我找不到一個喜歡的人。秦婧瑗好煩,飛眼兒似飛刀,幾乎能把沃特紮死。還有兩個傢伙更煩,一臉虛假繁榮,牛逼得跟剛出道的馬特烏斯一樣。以前我以為能沖出國門的人都是精英,後來在美國看到一幫中國文盲靠拉皮條過著幸福生活,就徹底改變了想法。我心想你們和我一樣,靠一本學生證享受異族文明,牛的哪門子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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