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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我出差跑得最多的地方是瀋陽,所以經常能見到郎燕,也總約李鵬程一起出來吃飯。有一次在飯桌上,我感覺他們兩口子神色非常微妙,就私下裡問郎燕怎麼回事兒。郎燕說他們婚後過得不太好,主要是李鵬程工作上不順心,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剛開始還和她吵兩句,後來竟然比木乃伊還沉悶了。我是鹽當味素「閑」大了,跟著就找李鵬程談心,結果被他個山炮臭駡了一頓。後來我再沒搭理過他,和郎燕保持單線聯繫,電話打得多,偶爾到學校找她,有空就坐坐,沒空看一眼就走。後來郎燕說她和李鵬程的關係進一步惡化,並流露出了離婚的意思,我從勸和不勸離的角度出發,要求她一定要搞好安定團結。

  郎燕任教的那所學校雖是座小廟,卻是個容易把鐘撞響的地方,不到三年她就當上了教研室的方丈。1996年夏天,郎燕打電話叫我有空去一趟瀋陽,說有要事相商。我急壞了,當天就乘高速大巴趕了過去。我們在青年公園坐了三個小時,她說學校要送她去德國進修兩年,簽證都拿到了,可李鵬程威脅說她踏出國門就意味著離婚,所以她想去又不敢去,不去又不甘心,迫不得已請我當參謀。

  我沉默了很久才說:燕子,這麼大的事兒,你讓我幫你拿主意不是難為我嗎?

  郎燕也是悶了半晌才說:你知道,我早就想離婚了,只是狠不下心而已,其實,我已經有了決定,只是這一步怎麼都邁不出去。

  我不忍心看郎燕愁眉苦臉的樣子,就提了個折中方案:這樣吧,人生如戲,咱們今天就遊戲一把,我煙盒裡的香煙是單數還是雙數?你要是猜對的話,我就把我心裡話說出來,但僅供你參考,如果猜錯,那我什麼都不說了,你也不要怪我。

  郎燕罵我滑頭,但還是同意了。我摸出一盒555,打開數了數,還剩十三根煙,然後故作輕鬆地看著郎燕笑。她乾脆地說:有啥了不起的啊?單數!我長歎一聲道:算你狠,那我就直說了啊,去進修吧,老李愛離不離,要離那也是老天爺的旨意……再次聲明,我的話只能參考不能聽信。

  郎燕淡然一笑:你的建議已經生效了,別想逃避責任啦。開罷玩笑又說:我暫時不會同意離婚,去德國也是為了躲一躲,我想給我們兩個足夠的空間和時間去靜心思考。

  一個月後,郎燕去了德國。我由於工作太忙,在她臨走那天才趕去瀋陽送行,沒想到該死的遼東半島號又晚了點,結果連面兒都沒見上。我空虛地站在瀋陽的北站廣場,頭一次感覺這座北方大城對我不再重要了。

  郎燕後來打電話說,他們兩個靜心思考的結果是關係徹底鬧僵,離婚已經如箭在弦。

  我把郎燕的故事說給兩個人聽,一個是老婆柳葉,另一個是同事遲麗。柳葉為郎燕的變故感到震驚和惋惜,一連難過了好幾天,無法相信感情之花可以凋謝得如此之快。遲麗的生活閱歷比柳葉深厚得多,對此類事情見怪不怪,只淡淡地歎口氣說:婚姻對女人來說就是一場賭博,嫁得好不好只有嫁過以後才知道。

  遲麗是我們公司勞資主管,學兄盛建軍的夫人,姿容韻致很像港星陳秀文。爹娘只生了我和哥哥劉元兩個小子,我從小就希望有個疼我寵我的姐姐,可能就是這個秘密情結使我對遲麗有了一種特殊的好感。我和遲麗很談得來,開始跟著別人叫她遲姐,後來就直呼其名了。一次公司組織海上休閒活動,遲麗帶著四歲的女兒小夢,我也帶著唯一的家屬柳葉,我們兩家湊在一起玩水燒烤遊戲打牌,開心得要命。

  柳葉天生是個醋罎子,以前總吃郎燕的醋,現在郎燕出國了,又改吃遲麗的醋了。我向柳葉再三聲明,我和遲麗的曖昧指數是零,可柳葉依然時不時地跟我泛酸,因為吃醋是愛情的重要指標,我就不怎麼跟她計較。有一回我去瀋陽北方圖書城閒逛時,順便給小夢買了套兒童百科全書。柳葉知道後醋聲依舊,煩得我只想往她身上噴堿水。

  我給北京的薑振輝打電話,向這位德高望重的愛情專家請教破酸之法。姜振輝雖然和山西姑娘婚後過得不盡如人意,但分析起女人來卻頭頭是道: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其實女人是醋做的,把酸味整沒了就不叫女人了,所以除了裝傻沒別的招,你老婆嘮叨你就幹聽著,只當她大步流星提前邁入更年期了。

  這招雖土,但很管用。一旦柳葉那邊騰起酸霧,我這邊趕緊帶上耳塞和口罩,氣得她用牙齒在我胳膊上蓋章,蓋完章酸霧漸消,陽光該怎麼明媚還怎麼明媚。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二B3

  1996年耶誕節喜氣逼人,連撿破爛兒的老頭臉上都堆著當家作主的笑容,因為再過一百八十多天,香港就要回歸祖國老媽的懷抱了。我和柳葉早就定好平安夜出去玩,可孟慶鈞三番五次勾引我去打鐵人麻將,我實在沒招就和柳葉商量,請求取消一年一度的「二人轉」。她抱怨半天,但還是給了我個面子,說明晚錦江國際俱樂部還有個晚會,她單位發了票,叫我時刻準備著陪她前去娛樂。

  兵貴神速,麻局當天中午就開戰了。我們公司過鳥節放假一天,鬼子們也早飛回西半球「生蛋」去了,我掙出牢籠似的乍乍翅膀,揣著公款欣然參戰。所謂鐵人麻將,就是連麻四十八小時以上,四隻麻雀吃喝拉撒就地解決,誰都不得中途退場。這是個腦力活,更是個體力活,輸贏無所謂,就是邊玩兒邊比誰身板兒硬實。

  徐園飯店的一套寫字間裡牌聲陣陣煙霧繚繞,這是新加坡一家皮包公司在大連的據點,首席代表顧蕾平時搞些跨國對縫的勾當,此刻正以東道主的身份擺開戰場,和我、孟慶鈞、大李子爭奪鐵人稱號。顧蕾雖是個五大三粗的雄性,卻偏偏起了個女孩兒的名字,我們都親切地叫他「二十四」,也就是「三八」的意思。另外兩個選手是孟慶鈞和大李子,前者父母都是坐奧迪的人民公僕,生來就有不勞而獲的好命兒;後者是高我兩屆的校友,名片上的行頭是某高科技公司的總經理,以拼裝和販賣相容電腦為生。

  戰至次日下午四點,我手氣臭得能把屎殼郎熏死,光坐車就輸了好幾千。這時柳葉打手機問我在哪裡,我說還在徐園飯店打麻將。為了讓她相信,我把麻將搓得嘩嘩響,還讓孟慶鈞在旁邊嚎了兩嗓子。

  柳葉問現在幾點了,忘沒忘今晚該幹啥。我說忘是沒忘,不過我一走人家就三缺一,哪他媽好意思啊。她說那邊三缺一你不好意思,這邊二缺一你怎麼好意思啊?我說不就是個聖誕晚會嗎去不去能咋的?她說昨晚我已經讓步了今晚你還這樣,到底是我重要還是麻將重要?我哼哼唧唧沒應聲,她說那好吧你給哥們兒湊局兒吧,今晚我自己去,高興了找個帥哥夜不歸宿。我說替補隊員一定要比我帥才行,否則你吃虧我更吃虧。她說劉角你去死吧。

  戰火繼續紛飛。顧蕾和大李子都誇我在家中有地位。孟慶鈞說:老婆的同義詞就是麻煩。我揍出一張么餅說:要是讓我編寫小學一年級語文教材,第一篇課文就叫《長大了千萬別結婚》。大李子也說:不知哪個古代傻逼發明了婚姻,真他媽坑人!

  後來我輸得更慘,再怎麼施展牌技都不和牌,盡他媽給人點炮了。可天黑以後我忽然起了點兒,閉著眼睛都能和,更牛逼的是連坐了十六屜,把另外三個傢伙都快擼靠牆了。大李子說:劉角,正常人沒這個和法,不是哥咒你,你老婆今晚指定那個了。我笑著罵了他一句,不好意思再和,故意給他們仨一人鑿了一炮。

  淩晨一點多,窗外的中山路燈火冷清,隱約可見幽靈般穿梭的計程車和狂歡歸來的孤客。我們四個已經鏖戰了將近四十個小時,個個都蓬頭垢面形容枯槁,臉上油光鋥亮像烤鴨的皮,房間則成了垃圾場,果核煙頭速食盒速食麵碗筒啤罐橫屍遍地,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兒。

  大家都懈怠了,從樓下餐廳叫來夜宵吃,吃完精神依舊萎靡,可誰都沒有說出停戰的熊話。顧蕾說他頸椎病犯了,打電話招來一個妖豔的姑娘給他捶背。大李子和孟慶鈞眼紅了,也想叫個異性來協助作戰,顧蕾堅決反對,說這是他的老窩,不知根不知底兒的人來了後患無窮。大李子乘機耍熊,說腰間盤突出了,痔瘡也復發了,再拼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正好我也不想玩了,就將一副眼看著開和的好牌推倒,有氣無力地說:到此為止吧,還是頸椎、腰間盤和肛門要緊,聽說鐵人麻將對性功能危害很大,我們要予以充分重視,性功能完蛋了還活什麼勁兒呢?

  眾人大笑。顧蕾將幾個飯盒裡的油膩湯水混在一起,又摻了些喝剩的啤酒可樂果汁和調味的陳醋蒜醬,一臉壞笑地說:還沒幹到四十八小時呢,誰要是想撤就先喝了這「珍珠翡翠白玉湯」,大補啊。孟慶鈞幸災樂禍地附和道:喝,喝,這麼好的東西一般人還喝不著呢。喝「珍珠翡翠白玉湯」是對提前退場的選手的懲罰。我們全都喝過這湯,除了我別人喝完都沒吐過,所以我叫他們泔水桶。

  我和大李子乖乖地喝了「湯」。我沖顧蕾和孟慶鈞抱拳道:恭喜啊二位鐵人。大李子恨聲道:你倆荒淫無度,可身體還這麼好,八成是偷著補了。顧蕾得意地說:哥們兒用不著補也能荒淫到八十歲。

  我們挨個去衛生間洗了澡,然後一起晃晃悠悠離開大樓。夜正黑正冷,也許是極度虛弱的緣故,我們一到戶外就被凍透,如同掉進冰窖。孟慶鈞和顧蕾家一條線,所以坐顧蕾的車走了。我家和大李子家勉強順路,就上了他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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