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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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是三毛《撒哈拉的故事》裡那篇《結婚記》的第一段話。柳葉是個三毛迷,我也深受薰陶。柳葉一臉幸福地說:很多年前看到這篇文字時,我就開始想像我的荷西和我的婚禮,如今,兩大謎底都揭曉了,我很幸運,謎底比想像的要好,雖然和想像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我摟過柳葉,心底湧出無限感動,其中還夾雜著幾絲茫然。此時此刻我之所想,地球上再沒第二個人知道。柳葉不是我憧憬中最好的女人,卻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女人。另外我對婚姻沒有火車抵達終點的感覺,我知道火車仍將開往不可預知的前方。那種感覺有點像這座山峰的名字,說是望海峰,可真正的海誰能望得見呢?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二B2 婚後,我和柳葉在她父母家裡湊合了四個多月。岳父岳母待我不薄,我也改口叫他們爸媽,但怎麼叫都不覺得親。小舅子柳苗考上理工大學後一直住校,偶爾回來要錢或送洗髒皮,見到我還是拿村長不當幹部。柳葉是家裡最大的贏家,幸福得都快傻掉了,整天小鳥一樣圍著我俯衝。 我在家中處於弱勢地位,倒插門使我威名掃地,寄居生活更是比解放前還苦。每天早上不能睡懶覺,晚上也不敢遲歸或頻繁外出,吃飯忍氣吞聲而且還要沒飽裝飽,一進臥室就儘量少出來晃悠甚至削減出恭次數,就連床上節目也要馬蹄裹布人銜胡桃。我受不了這樣的憋屈,隔三岔五靠出差撒野放風,可這又惹來丈母娘的旁敲側擊,叫我儘量老老實實在家陪媳婦。後來我忍無可忍,決心將隊伍拉出去自立門戶。柳葉起初反對,說買房買不起租房太破費,不如躲在她爸媽的大樹底下乘涼攢錢,可她到底沒強過我這個造反派,極不情願地夫唱婦隨了。 1995年我們搬了兩次家,第一次是從柳葉父母家搬到新開路租屋,第二次是從新開路租屋搬到中南路租屋。搬離新開路的原因是家裡來了樑上君子,各種跡象表明是前任租客,偷配了大門鑰匙並殺了個漂亮的回馬槍。所幸柳葉出於對房東的戒心,根本不放硬通貨在家裡,氣得小偷先生留了個字條:你家太窮,貧窮可恥。我和柳葉被這鳥人整得連報案的衝動都沒有了。 中南路租屋是熟人的熟人介紹的,位於海港醫院南面的山坡上,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搬進去那天,我聽信了孟慶鈞的忠言,在樓前放了一掛據說能保佑我們安居樂業的鞭炮,結果差點兒被居委會大媽罰了款。儘管有熟人和鞭炮擔著,我心裡還是沒法踏實下來,乾脆給房門換了副新鎖。柳葉說我拿著錘子和起子幹活的樣子很男人,要是再戴副白手套就帥呆了。 這個臨時蝸居比上一個好,但仍然不是真正的家,除了鍋碗瓢盆被褥衣物,其餘的東西均屬房東,無論柳葉怎麼消毒,用起來都不舒服。最難以消除的,還是鬱積心底的那種動盪感,仿佛危險隨時都會從四面八方突進屋子。初上大學時豪情萬丈,初入社會時充滿幻想,如今在房無一片瓦的殘酷現實下,豪情和幻想正日漸衰退,怎能不讓人黯然神傷。柳葉雖是個婦道人家,卻比我看得開,時常給我打氣:角子,麵包會有的,香腸也會有的。我也只有順著她的思路安慰自己,相信麵包和香腸就在不遠的前方等著我們。 還有一個給我打氣的人是學兄盛建軍,某股份制企業掌門人,也是本市最年輕有為的幾個局級大佬之一。年初校友會搞活動,請了幾個牛逼同門到場造勢,其中就有盛建軍,中午吃飯時我們正式認識了,閒談時巧知我們公司的遲麗竟然是他夫人,於是我倆格外親近。談到麵包和香腸時他鼓勵我說:劉角,不要發愁,時候一到,一切都會撲面而來。 我想想也是,婚姻不是撲面而來了嗎? 我婚前就享受了種種婚後待遇,所以除了覺得進一步受到老婆寵愛外,對新婚生活沒有太多正面感慨。婚姻是一把雙刃劍,在給予當事人一二三四的同時,也相應地剝奪了五六七八。對這一點我的態度比較端正,我得到的遠比失去的要多,所以我的感恩永遠大於抱怨。 我所抱怨的,無非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比如,我抱怨柳葉是我的時間強盜,我每天晚上要陪她看電視,即便是工作或打瞌睡也要在電視機前進行;每個週六上午我要陪她回父母家省親,再彆扭再無聊也要耗到吃完晚飯才打馬回府;她逛街我得跟著,她泡商場我得隨著,她看朋友我得伴著,既要形影不離,又要情緒飽滿。再比如,我抱怨柳葉是我的習慣強盜,我是煙民,她逼我戒煙;我好打麻將,她說玩物喪志;我好吹口哨曲兒,她嫌太不文明;我愛躺在床上看書,她說對眼睛和頸椎不好;我上廁所大便必須向她學習,每下來一坨就要按動機關沖一次,嚴防衛生間空氣不良;我必須向她看齊早睡早起晨練健身,經常打著瞌睡出門跑圈兒……抱怨歸抱怨,我還是聽話地戒了煙,收斂了搓麻活動,改了口哨惡習,為了不惹柳葉生氣,我什麼都能忍。 只有一次,我沖柳葉吼了兩嗓子,吼得她淚眼汪汪,半天都沒跟我講話。那次我帶柳葉參加顧蕾誕辰二十六周年慶祝晚宴,席間大家互相交流生活段子,柳葉的臉色開始晴轉多雲。孟慶鈞講了個對聯,上聯是:做愛做的事,日日快樂;下聯是:交配交的人,會會舒心。大家一邊暴笑一邊叫絕,正想原創個橫批呢,柳葉臉上刮起了沙塵暴,拍拍桌子說:這麼多女士在場呢,你們能不能不下道啊?整得大家都下不了臺。 回家的路上,我對柳葉進行了批評教育。她不但不聽,反倒修理起我來,叫我以後少跟這幫人來往。我舊憤新怨躥上心頭,沖她嚷道:你法西斯啊,放屁也得遵照你家的濃度標準,還讓不讓人活了?她愣道:瞪眼幹嗎?早煩我了是不是?我在你心目中還趕不上一幫街痞朋友是不是?我一聽她罵我的朋友為街痞,腦袋一熱信口高叫:是,就是,就他媽是,你有意見咋的?柳葉大概是頭一次見我發這麼大的火,怔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眼淚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我自覺語失,趕緊遞上軟話進行補救,可她哪裡聽得進去,小脖兒一揚就跑了。 我和柳葉鬧彆扭很少導致冷戰,即便冷戰爆發,次日一早指定停火。我們婚前就約法三章,兩個人不准吵架,一旦吵架不准冷戰,萬一冷戰不能持續二十四小時。婚後這個三不准協定被貫徹得相當成功,主要歸功於柳葉的好脾氣和我的高姿態。以這次顧蕾生日宴上的黃色笑話引發的衝突為例,小倆口當夜無話,清晨起床時我不小心放了個屁,柳葉嘻嘻一笑,用半生不熟的晉中話說:聽口音是山西嵐縣的吧。於是兩位戰士和好大吉。如果我整不出那個屁,那麼肯定會有後續文章。比如我會說:親愛的,給我找雙白襪子。她找出襪子嬌罵一聲:懶鬼,不會自己找?或者她會在準備好早餐後,用筷子敲著碗叫:嘍——嘍嘍嘍——。我就啥也別說了,學著豬叫循聲而去。 吵架可以讓夫妻變得聰明,可以充分瞭解對方訴求,增強包容和應變能力。從那以後,柳葉不再干涉我和顧李孟三巨頭的交情,只在特定場合委婉地表達憂慮和無奈。而我也刻意削減我們這個四人幫的活動,並努力收斂渾身上下日益濃郁的流氣和匪氣。其實,我行事風格上的變化不光是受了狐朋狗友的影響,和我東跑西顛的工作性質也不無關係。做行銷這一行,為了那份窮不死也富不了的工資,不管是江海珍還是刁德一統統都要周旋,碰上座山雕和鳩山之類的人物還要安排腐敗現場,時間長了焉能不弄濕了鞋子?仔細反芻一下,做愛做的事交配交的人,正是我等行銷兒女求之不得的生活境界啊。 生活條件的差強人意和偶爾挑起的小吵小鬧,並沒有稀釋我和柳葉新婚生活的固有糖分。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長大了許多,所思所想都是怎樣讓小日子過得和別人一樣紅火,怎樣讓自家老婆和富姐闊太們一樣風光。柳葉則比我實際多了,只想著紅火日子,不想著自己風光。有個經銷商為了爭取更好的返點政策,偷摸貢了我五千塊錢,我對柳葉謊稱發了季度獎金,跑到友誼商店給她買了一條白金項鍊。結婚時我只送了她一隻很便宜的戒指,後來越尋思越覺得對不住她,總想著發財以後好好補償她。哪知柳葉背著我把項鍊退了,買了一台LG微波爐回家,剩下的錢她存了一半,用另一半到藝術館報了名學畫畫。她原來很有些畫畫的底子,早就想找時間「進修」一下,說畫畫可以為女人積攢氣質,省得將來年老色衰了勾不住老公。我感動得鼻涕都下來了,每次都背著畫具陪她去藝術館上課,偶爾缺勤也鐵定去館裡接她,黏糊程度一點兒都不亞于文泰來和駱冰。 光陰似箭,眨眼就射到了1996年春天。柳枝泛青的時候,我憑藉含蓄的匪氣和不含蓄的業績榮升遼寧地區經理,成為市場部一方大員,年薪達到了想都不敢想的四萬三,把我和柳葉高興得怎麼掐自己都不疼。 後來我由公款架著,當了幾個月的暴發戶,每到一地必住最好的酒店,每次唱歌必找最靚的小姐,喝酒五糧液抽煙大中華,還花三千元搞了本駕照。柳葉見我開始大手大腳,馬上教導我為商要清廉,不能一時糊塗自毀前程。我那時膽魄和脾氣均已見長,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還笑她女流之輩頭髮長見識短。 有一次哥兒幾個在天天漁港歡聚,一不留神又集體喝醉了。撤退前我搶在顧蕾前面埋了單,他說我窮雞巴裝,我聽罷極為不爽,當場叫號比一比誰兜裡的錢多。顧蕾驢勁也上來了,說誰輸誰就用啤酒瓶砸自己腦袋。我啥也沒說就掏出幾千塊公款拍在桌子上,顧蕾從黑皮包裡抽出一捆萬元鈔票,淫笑著用拇指劃著錢遝邊沿,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我羞愧得無地自容,抓起一隻空酒瓶往腦門上一磕,酒瓶登時爆了,鮮血也從臉上掛了下來。顧蕾嚇壞了,結結巴巴地說:靠……劉角,你小子還能升!從那以後我就夾緊尾巴做我的遼寧片兒長了,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牛逼之外還有象逼。 升官兒了,出差頻了,柳葉就不願意了,說我騙完婚就不關心她了,在外面跑瘋了跑野了,不溫柔不體貼不浪漫了,把她改造成「出差牌寡婦」了。我語重心長地教導她,我在外奔波也是為了這個家,掙錢多懂浪漫還能天天陪老婆,這樣的男人上帝還沒研製出來呢。她說人家誰誰誰掙錢多懂浪漫還能天天陪老婆呢,我說人家誰誰誰一定是個他媽的贗品男人,上帝知道了非下凡打假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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