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 上頁 下頁


  我抖成老太太了,自然要被狐朋狗友摁倒放血,當月的工資一半都貢獻給了飯店。柳葉心疼地說:媽呀,這筆錢啥時候能省回來啊。我說:錢是掙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我願把所有的錢都花光然後當個窮人,也不願天天在算計中過日子。柳葉說:就沖你這話,以後咱家的錢不能讓你管。

  我請客的開支後來都讓我偷摸報銷了,報銷回來的錢也被我昧下了,和哥兒幾個又出去撮了兩頓。以前窮得轟隆響,沒少蹭他們的飯吃,現在是牛逼生涯的初級階段了,總想報答一下。再說了,我喜歡和他們鬼混,喝喝酒吹吹牛真他媽其樂無窮。

  一個夏日的週末,我和孟慶鈞及其新掛上的小妞熊芳在春藤歌舞廳對酒當歌。熊芳長相良好,眼睛比關之琳還大,猛看像只蜻蜓。我問孟慶鈞這姑娘的來路,他故作牛逼笑而不答。中途熊芳叫來一個她自考學習班的女同學湊熱鬧,該女名喚齊芳草,姿色中等偏上,偽裝得特純,喝酒時還看課堂筆記。

  玩兒完我們去了孟慶鈞位於寺兒溝的狗窩,靠著打情罵俏情緒高漲,不知不覺又整了一箱啤酒,直至爛醉。後來我晃進臥室睡了一覺,醒來發現齊芳草泥鰍一樣光滑地拱在我懷裡,而且居然還在看那本破課堂筆記。

  頭前兒隱隱約約有種要出事兒的預感,沒想到這麼快就栽倒在人家褲襠裡了。我心裡一涼,愧疚懊喪不安呼啦一下湧上腦門兒。我想到了柳葉,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她,對不起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我推開齊芳草,點燃一根煙猛抽幾口,在心裡反復告誡自己,這只是一場成年人的遊戲,完了就完了,可以穿上褲子一走了之,可以安全地回到柳葉身邊,然後就當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

  我很快鎮定下來,剛才一系列的不良感覺也逐漸消退,心存僥倖地問齊芳草:我是不是真的對你耍流氓了?這小學究還挺幽默,紅著臉磨唧了半天說:你闖了我家的後花園,怎麼這麼快就忘了?我被她逗樂了:你醉得五迷三道怎麼知道後花園進了人?又怎麼知道進去的不是別人而是我?她用筆記本砸我的腦袋:你這壞蛋,占人家便宜還想賴帳。我心想反正已經背了惡名,不如來個名副其實,於是堂而皇之地到她家後花園逛了一回。

  同八十年代相比,九十年代男女關係的特點是,開始相對容易,結束依然困難。從那我就被齊芳草沾了包,店小二似的被她呼來喚去,好幾次都險些讓柳葉聞出腥味兒,形勢一度十分悲慘。我不止一次大罵孟慶鈞,責成他將功補過,替我揭去小齊這張狗皮膏藥。孟慶鈞說:我壓根兒就不認識齊芳草,你騎完馬甩不了鐙怎麼能怪我呢?又開導我說:你剛失去貞操,心理和生理上都不太習慣,多貼些這種膏藥片子就習慣了。氣得我恨不得一巴掌將他拍成膏藥片子。

  好在齊芳草早已殘花有主,不久便和推銷純淨水的男友到民政局掛了個號,身披婚紗走進墳墓。我包了二百大洋給她當賀禮,然後一陣狂喜絕塵而去。我想我以後不會再亂采野花了,我要老老實實守著家花柳葉,勤勤懇懇拉磨耕田。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二A

  我在郎燕家一住就是三個月,除了自學德語無所事事,只等曼海姆歌德學院的DSH強化班開學。值得欣慰的是,革命友誼經受住了洪水猛獸的考驗,孤男寡女相安無事。

  當街旁的栗樹葉子即將落盡的時候,阿爾卑斯山的冷風就將雨意帶到了萊茵河穀。我不喜歡秋天,樹木在這個蕭瑟時節落盡繁華,一片片凋零的葉子會令我睹物思情。我曾經說過,柳葉是一片不小心從天堂裡飄下來的葉子,被我這個凡夫俗子幸運地得到了。如今天堂的葉子沒了,人間的葉子也在秋風中紛紛飄落,我內心的那份淒涼和悲傷,在異國他鄉能向誰訴說呢?

  我常常獨自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目光在幾株禿樹間流轉。我會想起大連,此刻那座三面環海的城市正處在明媚的夏天,而路德維希港卻已經秋寒襲人。會有陣陣的秋風,在我身邊打著旋兒,像一群無家可歸的乞人。會有汽車低聲碾過幾片樹葉,它們被汽車尾風掃起來,又靜靜地跌落。怔望著那幾片落葉,我的心會隱隱地疼,會走過去將它們一片片地撿起來,輕輕地握在掌心。

  我在郎燕家住得並不安心,主要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總想快些從她的庇護下獨立出去。一天夜裡我睡醒後起來找水喝,忽聽郎燕的臥房裡有人說話。大半夜的,難道這房子裡來人了?我好奇地摸下樓偷聽,原來是郎燕在打電話,聲音忽高忽低,口氣緊張激烈,間或還夾雜著德語。這時電話已近尾聲,只聽郎燕提高嗓門說:「不用說了,這人再流氓也沒你流氓,我要睡覺了,再見!」

  我溜回房間忐忑了很久,覺得郎燕在電話裡說的「這人」應該是我,而電話那端的人一定是個和她關係親密的男人。不管怎樣,我的到來打亂了郎燕的生活,我必須儘快從這裡搬出去自力更生。

  10月下旬,曼海姆歌德學院的語言班終於開學了,我入了學並搬到了學校公寓。郎燕很不情願,但我住在河西學在河東的確不便,不想讓我搬也不行。搬離那天細雨霏霏,郎燕開車送我到曼海姆,路上我倆總共才說了七八句話。我不是不想說,只是不知該說什麼。此時無聲勝有聲,我倆彼此明瞭的心境,沉默是最好的語言。

  我像一隻折翅的鳥兒,在一棵叫曼海姆的大樹上暫時棲居下來,除了喘息、療傷和苟活,再無其他心理和生理欲念。在這座城市裡,沒有人知道我是誰,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沒有人知道我衣衫和皮囊下面隱藏著傷口。能夠隱姓埋名地活著,對我來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曼海姆比路德維希港大一點,歷史悠久風景如畫,古樸敦實的建築,整潔恬靜的街道,從容守時的有軌電車,身材高大面容友善的人群,無不讓我感受到一種沉澱亙久的文明,很難想像數十年前,這方水土曾經籠罩過納粹陰雲。盛傳曼海姆是全德美女最多的城市,來了才知道言過其實,如同我國幾個謠傳豐產美女的城市一樣,滿街都是史前妹妹。聽說這裡是莫札特和席勒年輕時偶爾出沒的地方,我稍稍來了一點電,希望自己能沾點兒他們的仙氣兒,有朝一日也能混成個文化人兒。

  歌德學院在曼海姆市郊,溜溜達達就能走到萊茵河邊,沿途有個尖頂的小教堂,後院是一片風景怡人的墓地,一座座十字架安詳地佇立在繁花綠草中,暗示著天國的幸福與安康。我住在學校的單身公寓裡,和同一單元的另外四個中外學生不相往來,除了上課就泡圖書館,晚上也抱著書本搞到很晚,完全處於當年高考前的衝刺狀態。我想把自己累個半死,沒精力再為往事多愁善感。

  然而往事已經溶入血液,每一秒鐘的流動都能滋生回想和哀愁。我回想最多的當然是柳葉。這段時間我和北京的薑振輝聯繫了無數次,這個豬頭居然還沒查到那個打到1319房間的電話。大連的孟慶鈞也有了回信兒,說柳葉的好朋友劉晴向顧蕾打聽過我出國前的行蹤。我給劉晴打電話,可她還是恨我入骨,冷聲冷語地聲稱對柳葉的近況一無所知。老天一再難隨我願,我的傷感和無奈自然又加重了許多,再怎麼自救都無濟於事。

  轉眼半年過去,我的德語進步神速,水準直逼東德民工,唯一昏頭的是,語法裡姓、數、格的倒騰,那些繁雜的變化簡直能把人搞死。我也基本適應了生活環境,飲食起居應付自如,不爽的是早餐吃不到油條豆漿,另外德國的東西太貴,光看馬克的標價覺得差不離,可一換算成人民幣就蔫兒了,害得我只能往東西便宜的ALDI超市里鑽。我還和班裡幾個土耳其爛仔玩耍得很好,沒事兒和他們喝喝啤酒,講講中國的黃色段子。他們也挺哥們,熱心地教我如何將「靜三動四」這條著名的德語語法,普及到床上。

  郎燕說我是一粒沙棗樹種,鹽鹼地上都能生根開花,何況美麗富饒的萊茵河畔。其實若沒有她的照顧,我不可能在這天涯一隅如此順利地苟延殘喘。她三天兩頭開車來看我,捎來各種生活用品,到公用廚房為我忙活一頓中國大餐,再就是像幼稚園阿姨那樣耐心地給我輔導德語,傳授備考竅門。

  然而郎燕不知道,我的身體來到了德國,魂兒卻丟在了遙遠的東方。我想爹娘,想柳葉,想遲麗和小夢,想孟慶鈞顧蕾他們,那種深邃的思念就像一爐熊熊燃燒的炭火,天天熏我烤我蒸我煮我,令我恨不能第二天就飛回中國去。

  耶誕節還遠著呢,德國人就開始蠢蠢欲動了,街上的彩燈一天比一天繁多絢麗,滿載著聖誕樹的卡車也迫不及待地魚貫進城了。據說聖誕樹三四百年前發源於德國,如今暫住在聖誕樹的老家,我除了孤獨和恐懼竟然啥感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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