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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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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初,班裡的日本妞渥美約我晚上去弗裡得瑞奇廣場玩,說那兒有個耶誕節的亮燈儀式,有德甲球星和超級名模出席。渥美來自日本一個叫魚津的雞巴地方,語言天賦比八哥強不了多少,好好的德語讓她說得就像日本農民的方言。我不計民族前嫌,用含水發聲法幫她找到了小舌頭,感動得她連大舌頭都不好使了,每次見到我都會來個銳角鞠躬,謙卑溫順得瀕臨變態。 我謝絕了渥美,說穆勒和克勞迪亞都來我也不會去。 隨著平安夜的日益臨近,我內心的孤獨和恐懼感越來越濃重,就像苔蘚一樣細細密密地爬滿心頭。對我和柳葉來說,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節日,它見證了我倆愛情的生,也記錄了我倆愛情的死。眼下它又面目可憎地翩然而至,而那個從1990年起和我一起過節的女人卻不知身在何方。 郎燕老早就為我將要在德國度過的第一個耶誕節作出了安排,計畫帶我到海德堡參加一個盛大的華人聚會。我告訴郎燕,1998年我沒過耶誕節,今年也不想過,而且永遠都不會再過這個鳥節了。郎燕當然知道我心裡的疙瘩,遷就地說:「不過就不過吧,我們去盧森堡旅行。」我說:「我哪兒也不去,就呆在學校看書。」郎燕說:「看你個頭,到時候由不得你。」 12月24日上午,郎燕來電話說下午三點來曼海姆接我,然後一起去海德堡過平安夜。我說我不舒服,今晚真的哪兒都不想去。她說:「那你等著吧,我過去陪你。」我不想讓她來,可這話說不出口。 郎燕趕來的時候,正好撞見渥美又來宿舍找我出去玩。郎燕連譏帶諷地說:「劉角,另有約會就早說呀,害得我大老遠跑來丟人現眼。」我賠著笑臉說:「我再怎麼無聊也不會約日本妞兒啊,這大和傻姑不太懂事兒,未經批准就闖上門來,你先坐下來歇會兒,看我怎麼轟她出去。」郎燕說:「你要是轟人家走,那就是你不懂事了。」 我客氣地勸退了渥美,開始架鍋造飯。此時夜幕初合,窗戶不時被煙火映亮。宿舍樓裡比往日安靜了許多,偶爾也傳來大規模的歡聲笑語。 吃飯的時候,郎燕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有的她接聽了,有的置之不理。我對郎燕說:「吃完飯你就去海德堡吧,說不定還能趕上那邊的節目呢。」郎燕說:「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又有啥意思啊?」我說:「不要因為我而冷落了其他朋友,那樣我就更過意不去了。」 郎燕想了想說:「既然你一個勁兒地趕我走,那我就不賴在你這兒啦,很久都沒見到那些朋友了,過去看看也好。」我心裡很虛,嘴上卻逗她說:「我哪捨得趕你走呀,想留你過夜可就是沒膽兒開口。」郎燕紅著臉說:「臭嘴,這話還是去說給日本女生聽吧。」 飯罷,郎燕麻利地洗完碗筷,又簡單替我打掃了一下房間,然後匆匆下樓去了。臨走叮囑我說:「一個人別胡思亂想那些沒用的,想出精神病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透過結著冰霧的窗玻璃,看見郎燕的車打著大燈在樓前車場劃了個半圓,緩緩消失在平安之夜。我松了口氣,鎖上房門拉上窗簾,從書桌抽屜裡拿出那株小聖誕樹。這些日子它一直擺在書桌上,郎燕來時我急忙將它藏了起來,怕她看透我的心思。現在它又站回原處,在柔和的檯燈光線裡顯得安靜而淑美。 小小的聖誕樹,神態很像亭亭玉立的柳葉,但更像一枚尖尖的利器,悄然劃破了我久閉的心門。1990年的耶誕節,1990年的柳葉,1990年的詩句……就從那扇破門裡噴湧而出,肆意彌漫在1999年的平安夜裡。曾經美麗如今淒迷,今夜是一盅由時空愛恨混合而成的烈酒,力道大得難以抵擋。 我關掉燈,和衣躲進被窩,一支歌從心底裡漫出來,或是窗外夜空裡飄下來,那是我和柳葉都很喜歡的《白色聖誕》…… I'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tmas Just like the ones I used to know Where the tree-tops glisten And children listen to here sleigh bells in the snow I'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tmas With every Christmas card I write May your days be merry and bright And may all your Christmas be white...... 「葉子,聖誕快樂。」我對著黑夜祝福,然後陷入虛無。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二B1 1994年初夏,我和柳葉坐了六個小時火車趕到李鵬程的老家遼陽燈塔,參加郎李二人的大婚儀式。不少散落在北方的同學都露面兒了,有的春風得意有的滿臉菜色,似乎在短短兩年時間裡發生了諸多一言難盡的故事。 這天最開心的當屬李鵬程的老母親了,頭戴大紅花腳踩風火輪忙得不可開交,守寡半生把孩子拉扯大不容易,所以她老人家一直都在微笑著流淚。最不開心的也許是我,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被別人娶走,肚子裡的醋瓶子應聲而碎,再說郎燕和姓李的這小子並不般配,以後婚途如何真的很難預卜。雖說世間姻緣調配皆出自上帝之手,但無數悲歡離合已經證明,上帝是個不折不扣的臭手。 當晚我和柳葉及一干同學住在縣城招待所裡。鬧完洞房,大家上街散步。街燈稀疏人影寥落,不知誰家折了親人,在街旁搭個龐大的靈堂,一夥草台班子聚在其中吹拉彈唱。天上飄起了毛毛細雨,其他人士倉皇奔回住處,我和柳葉則繼續雨中漫步。我脫掉襯衣遮在我倆頭頂,她小鳥般依附在我的肩頭,其情切切其樂融融。 柳葉說:角子,咱倆啥時辦呀? 我說: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啥時辦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 柳葉說:那咱倆明年辦吧,明年是豬年,都說豬年好,毛主席就屬豬呢。 我微笑著點點頭,隨後漸漸陷入沉默。以前柳葉曾多次提到過結婚的事兒,每次我都積極回應,總結起來動機無外乎兩個,一是我們愛得已經到了想用婚姻證明心意的地步,二是真正想擁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家。可是現在,我對婚姻的渴望不再像從前那樣熱切,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恐懼,也許習慣漂泊的我在靠港之前忽然意識到了自由的珍貴,也許逐漸成熟的我需要認真掂量一下婚姻的輕重。眼下對我和柳葉來說,婚姻有種水到渠成的感覺,渠伸向何方水流到哪裡,客觀上已經不允許我深究了。 1994年7月,我的銷售業績在遼寧地區上半年評比中名列第一,被公司重賞了十張大票。我燒包地請柳葉去九州飯店龍苑餐廳吃飯,完後到二樓酒吧喝酒聽歌。當那個彈吉他的菲律賓女歌手唱起《人鬼情未了》的主題歌《永恆的旋律》時,柳葉又在我耳邊吹起了結婚風:角子,咱們結婚吧,好不好啊? 我說:你又給嘴巴過年了,要問也得先問你爸媽呀,他們不是一直對我有保留意見嗎?只要他們發話,我堅決貫徹落實。 柳葉說:我發話還不好使嗎?你別多心,他們早拿你當女婿了。 我說:既然當事人執意往火坑裡跳,那就按既定方針辦吧。 柳葉說:人家都是男人向女人求婚,咱家正好顛倒了,更別說玫瑰花和戒指了。 我從桌上的花瓶裡抽出一枝玫瑰給柳葉,又將她纖巧的左手中指含在嘴裡,輕輕在指根咬了一圈牙印兒,然後笑道:玫瑰有了,戒指有了,你想嫁就嫁吧,不過一旦嫁錯後果可要自負啊。 柳葉也笑:假如我嫁錯了人,那也是我活該。 我摟著柳葉的脖子,臉貼臉說:別整那麼悲壯,我若負你,天誅地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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