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為誰憔悴 | 上頁 下頁
二六


  他在小飯鋪裡用胡辣湯和油條把自己犒勞了一番,然後又買回一些油條帶給父親和母親。他帶給小妹石一鳳的是兩個圓圓鼓鼓的糖糕,糖糕裹著一層油油黃黃的外殼,讓他不由得想像出小妹用白白的門牙將它咬開時,那甜甜的汁水流出來的情形。於是,他的心裡就像攪了糖一樣甘甜。

  ……

  從那以後,他又如此這般地做了幾次,每次都有收穫。就在他覺得一帆風順的時候,他卻意外地遇上了魏彩彩。

  那是個星期天的早晨,石大川在他的攤位上前搖後仰正練得起勁兒,忽然覺得一個奇怪的目光從旁邊斜射過來。他下意識地轉過頭,於是他的目光就和魏彩彩的目光相遇了。刹那間,石大川覺得周身癱軟,似乎真得要一腦袋栽在那個鏽鐵罐前,就那麼長磕不止,再也抬不起頭。

  魏彩彩穿著嶄新的大紅羽絨服,她看上去那麼耀眼,就像一團讓人不敢正視的旺火。魏彩彩的身邊還有一位個頭與她相差無幾的姑娘,那姑娘毛圍巾毛大衣,望上去毛茸茸的格外華美。只是在事情過去很久以後魏彩彩才告訴石大川,那姑娘是她的堂妹。頭天下午魏彩彩到縣城姑姑家來玩兒,晚上就住在了姑姑家。清早,兩個姑娘結伴逛集市,沒想到竟撞上了石大川演的這齣戲。

  石大川那時真是又羞又愧,還有幾分怕。他怕魏彩彩張口叫他,將他的把戲當場揭穿。石大川緊張極了,他恨不能一頭叩出個洞,就那麼鑽進去遁了形。

  感覺中已經過了很久很久,石大川才慢慢抬起頭。魏彩彩和她的女伴早已沒了蹤影,只有面前那個鏽鐵罐叮叮噹當地響著,仿佛是在回報方才他這番不同尋常的躬叩。

  石大川無心再演,他匆匆地收攤,急急地離去。

  第二天,石大川正在地窖裡起蘿蔔,妹妹一鳳忽然跑來喊,「哥,快去,你的同學來了!」

  石大川趕忙從地窖裡鑽出來,等他跑到自家堂屋一看,只見魏彩彩正笑眯眯地坐在那兒。石大川的臉頓時熱辣辣地發脹,昨天清晨剛剛在縣城的集市上發生過那樣的一幕,此刻他真拿不准對方的來意。

  魏彩彩顯然看出了他的窘態,於是便細聲細語地說,「俺是到你們村送豆腐來的,順便看看你。」

  魏廟和石家坡是鄰村,魏彩彩的父親在鄉衛生院當醫生,她母親和哥哥在村裡開著豆腐坊,石家坡有好多戶人家吃她家的豆腐。

  「哦哦哦。」石大川感覺到對方並無惡意,就輕鬆地笑了笑。

  直到這時候,石大川才留意到堂屋的條案上放了一大塊老豆腐,還有厚厚的兩遝「千張皮」。一股新鮮豆製品的氣味在堂屋裡彌漫著,聞上去分外誘人。一鳳已經忍不住了,她扒著條案說,「哥,她帶來的豆腐,可香哩。」

  說完,貓一般迅捷地伸出手,在豆腐上搔下一塊來,叭唧叭唧地在嘴裡嚼。

  石大川喝道,「瞧瞧你,幹什麼!」

  魏彩彩說,「讓小妹吃嘛,送貨時帶的多,不想再拿回去。這些就是給你的。」

  石大川搖搖頭,「做豆腐也不容易,哪能就這麼吃。多少錢,我給你。」說著,手就去摸衣袋。

  魏彩彩頓時露出了嗔態,「給你就是給你的嘛,不想要,俺可就拿去喂豬了。」

  石大川瞭解這個女同學的脾氣,她要是驕橫起來大家都要讓她三分。於是,石大川連連說,「好好好,我收下了,謝謝你,謝謝。」

  魏彩彩說,「咱這也是互相幫助嘛,快開學了,俺做的寒假作業不知道對不對,想借你的看看。」

  石大川明白這不過是個藉口,卻裝做懵懂的樣子說,「行,行,沒問題。」

  從那以後,隔段時間魏彩彩就會到石家坡送豆腐。來了之後,她必定帶些豆腐、「千張皮」之類的東西送給石家。除了吃的,她還會給石大川的母親捎些藥,那些藥都是她從做醫生的父親那裡搞來的。

  石大川記得那年刮起秋風的時候,魏彩彩給小妹帶來了一件棉衣。那件棉衣讓小妹樂得像稻場上的麻雀,也讓躺在床上的母親像受了大恩一樣分外感動。魏彩彩離開家的時候,母親撐著身子坐起來,對石大川說,「還不送送,你去送送呀……」

  其實魏彩彩每次來,石大川都是要送的,只是這一回送,那感覺就不同了。魏彩彩的笑與往日不同,往日是臉在笑,這一回卻是亮晶晶的瞳仁在笑了。往日是一前一後走的,這一回卻是肩挨著肩,人出了門,魏彩彩的手就挽在了石大川的臂彎上。腳下也有些不同了,魏彩彩腳下蕩著船,身子也就悠悠地晃著,猶如一枝四下攀纏的軟藤。

  已經立了秋,白天漸漸短下來,還沒有走到村口,稻場那邊的樹影就融進了暮色裡。石大川擔心天色黑了,魏彩彩走夜路不方便,不由得放快了腳下的步子。

  魏彩彩說,「慢點兒嘛。」

  石大川說,「天快黑了。」

  魏彩彩說,「黑怕啥,就是要它黑哩。」

  是那種支使人的口氣,並且含著一種笑的味道。那味道讓石大川有點兒慌,有點兒怕。在全班的女生當中,魏彩彩最愛支使人,似乎那是她生就的權力——因了她的美,她的嬌。

  石大川只好隨著她慢慢地走。

  把遠處的山影走沒了,把近處的村路走沒了,把星星走了出來,把月亮走了出來。月光是那種白濛濛的淘米水,魏彩彩的牙是白晶晶的米粒。

  「俺累了,咱們歇歇吧。」魏彩彩說完就站住了腳。

  沒走幾步路呢,可是魏彩彩分明在喘了。喘出的聲音有些急,有些粗。石大川也不由自主地停下腳,和她面對面地站著。石大川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裡一閃一閃地跳著光。石大川緊張地把目光移下來,唔,這樣更糟糕,石大川盯在了對方的胸脯上。那胸脯已經有凸突的模樣了,像草皮下的春筍在頂著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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