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為誰憔悴 | 上頁 下頁
一三


  阮珊得過腎炎病,治療時用多了激素,人就變得黑黑胖胖,望上去有點兒像日本火鍋填肥的大相撲手。她那麼重磅地落在椅子上,曉雄不由得偏起身子躲了躲。牌局再度重開,阮珊在這塊風水寶地上卻沒有占到什麼便宜。曉雄似乎變得愚鈍了,他慢吞吞地看牌出牌,顯得有點兒自顧不暇,當然也就談不上給下方的人「送」和「喂」了。

  阮珊睃睃曉雄,再睃睃鐘文欣,不鹹不淡地說:「喲,我說文欣,怎麼你坐在這兒靈,我坐在這兒就不靈啊?看來這不是地的風水,是人的風水呀。」

  鐘文欣抿著嘴笑。

  阮珊沉了沉臉,目光冷冷地投向身邊的曉雄。曉雄做出個渾然不覺的樣子,雙手托著腮,看上去像是在琢磨他面前的幾張牌。如此一來,他左手腕上的那塊表便從袖口裡一覽無餘地露了出來。

  阮珊眯起肉泡眼掃了掃那塊表,然後抬起指尖問,「大梅花?」

  曉雄點點頭。

  「假的。」阮珊唇上爆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尖厲。

  曉雄像被刺中似的倏然一抖,左手緊緊地捏起了一張牌。

  「不會吧?哪兒能呢。」鐘文欣皺了皺眉,趕忙挺身衛護。仿佛那表如果被指為贗品,表的主人就會跟著贗了。

  「真梅花表外殼沒這麼暗,錶蒙子比這透得多。」阮珊不依不饒,又深深地刺了一句。

  曉雄不由得垂下左肘,於是那塊表就畏畏葸葸地縮回了袖口裡。接下來,他又像失手似的,拋出了緊緊捏著的那張牌。

  「啊,『白板』!」阮珊得意洋洋地把曉雄喂的這張牌「吃」了進去,「嘻嘻,我『和』了。」

  仿佛要掩飾自己的情緒,曉雄伸出雙手去洗桌上的麻將牌,他胡亂攪和著,竟把幾張牌劃拉到了地上。

  鐘文欣彎下腰幫他撿。

  阮珊似乎意猶未盡,她一邊碼著牌,一邊說,「眼下世面上假貨多得很,別說手錶了,什麼都能做假呀。」

  鐘文欣實在忍不住,回了一句,「我就不信,誰還能造出一個假阮珊嗎?」

  阮珊的嘴巴張了張,卻沒有說出什麼來。

  那牌往下再打的時候,曉雄重又精神抖擻了。他勢不可擋地一路贏下來,似乎是方才受了憋屈,此時要發洩。他打得太順手太得意了,出牌時每每要用三個指頭捏著那牌在空中不停地晃,仿佛那不是麻將牌,而是一張中了大獎的彩票。

  「條日(子),條日(子),六條日(子)——」

  他口中念念有詞,他簡直不是在念而是在唱。他唱得奇特而婉轉,在每個「子」的結尾處都帶著一個微妙的捲舌音,聽上去就像舌尖在輕巧地打滾兒。

  「你是箕山人。」

  阮珊冷冷地說。

  得意的神情不見了,曉雄像是凝固了一般愣在那兒。

  唔,他是從箕山來的?鐘文欣疑惑地望瞭望曉雄,那可是個偏遠的山區小縣。

  曉雄很快就恢復了常態,他目光尖利地望著阮珊說,「不錯,我是箕山人。箕山很偏,很遠,很窮。」

  最後那幾個字像是被牙狠狠地咬過。

  阮珊不由得向後移了移身子。

  鐘文欣連忙打趣說,「阮大姐行啊,她會相面,相出了你是箕山人。」

  「哦,真的?你再給我相相,看看還能相出什麼來。」曉雄往前探伸著脖子,那模樣有點兒咄咄逼人。」

  阮珊將身子重新坐直了,斜斜眼兒說,「你就別相面了,相相手得了。」

  「相手?」曉雄下意識地把手指團緊,握成了拳。

  「把手展開,這樣嘛——」鐘文欣比畫著。

  曉雄就照著樣子把十指合攏,掌心向外舉了起來。

  「嗯,棗樹疙瘩瘤,錢財全都溜……」阮珊念念有詞,「你,是受過大苦,掏過大力的人。」

  曉雄的臉陡然漲紅了,「對,受過大苦,掏過大力。」他使勁兒地點頭,那神情與其說是狼狽,不如說是有點惡狠狠的。

  「哎哎,棗樹,溜,是什麼意思嘛。」董大姐不無好奇地插話。

  「你瞧他指頭的關節骨,像不像棗樹枝上的疙瘩?」阮珊指指點點地說,「手指骨生成這種骨相的人,都是因為出過力,受過苦。」

  聽阮珊這麼一講,鐘文欣才仔細地端詳了一番曉雄的手。那十指的每個骨節果然都生得很大,形狀也是瘤子那般凹凹鼓鼓的怪樣子。鐘文欣此前只留意了曉雄與韓冰的相似之處,然而這雙手卻與韓冰的手大相徑庭。如果說曉雄的手指有點兒像棗樹疙瘩的話,那麼韓冰的手指則生得有點兒像直直溜溜圓圓長長的茭白。茭白是細嫩的,優雅的,全然不像棗樹枝那般虯曲粗硬。

  「棗樹疙瘩就棗樹疙瘩吧,怎麼會讓錢財溜掉呢?」鐘文欣不明白。

  阮珊說,「你讓他的手掌擋住你的眼睛,試試能不能看到我。」

  鐘文欣就把眼睛湊到曉雄的手掌跟前。

  「看到了,看到了。」鐘文欣從指縫中看到阮珊在那兒擠鼻子弄眼兒地一臉壞笑。

  「看到了,就明白了。」阮珊說,「這就叫漏,漏財,錢財全都從手縫裡溜走了。窮啊。」

  聽到那個「窮」字,曉雄的臉頓時陰沉下來。他收了手,再不說話。

  「好了好了,打牌打牌。」鐘文欣打著圓場。

  牌是出了,可是氣氛卻有些沉悶。

  這種沉悶讓董大姐覺得不舒服了,於是她故作輕鬆地換了個話題說,「阮珊,昨晚我做了一個怪夢,你給我解解是什麼意思吧。」

  鐘文欣看得出董大姐的用心,便湊趣兒道,「真的,什麼夢呀,快講講。」

  「那個夢啊,是夢見牆角躥出個東西呢,黑黑的,往人身上爬——」董大姐信口開河,邊想邊謅。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