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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臨近編前會的時候,我挨個給我們部門的記者打電話,問他們有什麼稿子沒有,一會兒到編前會上好報選題呀!當我打劉浪手機的時候,響了兩下,我才想起來,忙掛了。人家不正結婚呢嗎?看我這腦袋瓜子!

  寬大的會議室裡已經坐了一部分人,夕陽的輝映,使他們看上去有點像雕塑。我也坐下來,沒幾分鐘,另一部分人和領導都到齊了,會議桌四周也就滿了。大家卻都用奇怪的眼神兒看我,我愣了愣,往左右看了看,忽然才想起什麼,忙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哈,習慣了!」大家便跟著哄笑。屬黃鸝笑得最歡,大家都叫停了,她還「咯咯」了兩下呢——我們編前會上有個默認規矩:各部門主任坐一排,各版編輯坐一排,前邊把頭的位置就是領導們的。我正坐在編輯的行列裡,還是過去我坐的一版編輯位置。

  編前會開得很沉悶,倒是我們報社唯一一個女副主編逗了大家一樂,談到副刊前天發的一個稿子,這位女副主編說:「前天因為廣告占版,寫金庸的那篇文章只發了一半,但讀者反應特別好,可昨天不湊巧,廣告又把整個版都占了,今個兒一早就有讀者打來電話問,下半截怎麼不發了,所以,今天無論如何,也得把金庸的下半截發了……」笑聲是在她吐出「金庸的下半截」幾個字兩秒鐘後響起的,女副主編被笑得莫名其妙,但她馬上就領悟了,臉騰地一下紅了。

  編前會開到了大半截,我的手機突然響起,驚得大家都看我,我忙掏出來,看也沒看就按了。領導說過多少遍,開會時手機要調振動,這個茬兒我倒給丟在了腦後……

  開完編前會,在走廊裡,我看了看手機的來電顯示,竟是趙婷打來的,我心中一喜:「難道我們倆有心靈感應?」下了樓,我三步兩步進了辦公室,然後就拿起了辦公電話。

  「趙婷,是我,方舟,剛才開會呢,不方便接!」電話通了,我說。

  「哦,方舟,你明天有時間嗎?」趙婷突然問。

  「有呀,當然有了,什麼事啊?」我忽然興奮起來。

  「我們家親屬有事,想讓你幫幫忙!」趙婷說。

  「哦,可以呀,什麼事啊?」我的興奮減弱了一半。

  「是去外地,當天恐怕回不來……」

  「那,我……你也去嗎?」

  「是啊,我不去你怎麼找得到啊?

  「那太好了,可以,可以呀!「

  我又高度興奮起來。

  22

  一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大呢?我看過一篇報導,某市原市長,得意時,每每出門都是風衣墨鏡,前呼後擁,儼然「老大」般模樣,何等風光,那麼多人的吹捧,他竟也能受用得了;而當他站到被告席上,面對昔日手下,雖已是一頭失意的白髮,卻也侃侃而談。這讓我感慨:從座上官到階下囚,其間的差距和沉重,應不是公里和公斤所能計算的吧?

  副市長何魯會不會一下子精神崩潰,就發了瘋呢?會不會就蓬頭垢面地坐在牢裡,把自己的上衣扯成一條一條的,然後拿在手裡當旗幟揮舞,嘴裡喊著「我要吃喳兒,我要吃喳兒」呢?

  副市長何魯確是被雙規了。幾日來,省城的街頭巷尾都在猜測議論著,而電視和報紙的時政新聞裡,也見不到了他的影子。讓人們最終得到了證實的,是一條國家級媒體發佈的消息,雖不足200字,卻已無異於一聲驚雷。

  那日我和趙婷趕去外市她的親屬家,在路上,我把副市長何魯被雙規的事告訴她,她還不相信呢,說什麼:「現在的報紙啊,淨是胡編亂造;你們這些記者啊,就愛傳播小道兒消息!」那話說得讓我心裡惱火,但又沒有底氣去狡辯。現在她該相信我了吧?在她心目中,我也應該上升為「消息靈通人士」了吧?

  趙婷的親屬家並不在那座城市裡,在城市所屬的縣城,兩個多小時的路程雖然遙遠顛簸,但我也沒覺得枯燥,和趙婷屁股挨著屁股地坐著,畢竟有了許多親近的感覺。而她身上那讓我心神蕩漾的香氣,曾一度讓身在長途汽車上的我,仿佛是坐在太空船裡。

  趙婷的親屬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說是他們家的地皮,被鄰居蓋房建宅基地時占了那麼半尺,而鄰居卻不承認,兩家房契上的文字表述又含糊,就鬧掰了臉,又是吵又是打的,還鬧到了法院去,雙方還鄭重其事的請了律師。開庭了,趙婷的親屬家嫌分量不夠,便把我叫了去,也不用我做什麼,就在旁觀席坐一坐,過後向法官表示一下我是記者,無形中給人家點壓力就行了。中國人有時候真的很嘎:死要面子活受罪!

  這種上不了新聞版面的民間糾紛,我原本不屑一顧的,除非當事者肯給紅包,並專車接送,哈,有趙婷出面,我當然要破例了。為了婷婷,我寧願付出一切!

  學中文畢業的,往往都很理想主義,滿腦子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這次與趙婷同行之前,我也是想得很美的,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泡上差不多兩天的時間,多少也能弄出點兒浪漫的事吧?比如在車上聊困了,依在我的肩上眯一覺,鄉下的路多坑窪積水,走不穩的她會拉拉我的手什麼的。至少晚上不習慣睡農家的硬土炕,也應該和我出去在縣城的招待所裡開間房吧?

  可現實就是這麼嚴肅,在車上,趙婷竟然比那夜間獵鼠的貓頭鷹還精神呢,那縣城裡該死的路面光滑得可照人,旁聽了枯燥無味的一場庭審,又吃了豐盛的農家晚餐後,我就被安排進了一個小房間,與一個70多歲的老漢同睡,你一定看過描繪黃土高原一位老人的那幅油畫吧,滿臉的滄桑褶皺,就那樣的,害得我一宿都沒睡實秤。而趙婷是與一個小女孩一起,香香得夢了一夜的。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們吃了早飯,就一路又聊著回了省城。對這次的「下鄉」之行,我多少也有點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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