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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又出了什麼事?」姚佩佩抓過她的一隻手來,捏了捏。

  湯雅莉說起她最近的一次自殺經歷。就在半個多月前,用的是她父親破篾的那把竹刀。她抬起手腕,將左手的手鐲往後褪了褪,露出一條已結了痂的傷口,給佩佩看。

  她說起錢大鈞的那個瘋老婆田小鳳,有一天突然沖進錢大鈞在甘露亭的房子,當著錢大鈞的面,左右開弓打她的耳光,把她的臉都打腫了,還抱著她的腦袋往牆上撞。她罵她婊子、爛貨、不要臉,把什麼難聽的話都罵遍了。可錢大鈞仍站在那兒,悠閒地抽著煙,嘴角還帶著笑……

  她又說起兩個月前的又一次墮胎。是在縣人民醫院,替她做人流的是一個男醫生。醫生悄悄地告訴她,經過這次手術,她可能永遠也懷不上孩子了。

  雅莉旁若無人地說著,姚佩佩屢次提醒她小聲一點,可雅莉滿不在乎。越說嗓門越大,唾沫星子飛濺到她臉上,像小雨似的。好在飯館裡沒幾個人,一名服務員遠遠地站著,手裡拿個蠅拍打蒼蠅。

  過了一會兒,湯雅莉又接著說,因為腦震盪,她在家裡躺了半個多月。可病剛好,錢大鈞又打電話將她叫去了。他嚴肅地提出與她分手,希望她不要再糾纏自己,就當他們之間什麼事業沒有發生過。錢大鈞提出了他的交換條件:讓她在縣辦公室副主任和縣婦聯主任兩個職位中任選一個。

  「你打算選哪個?」姚佩佩笑道。

  「你說呢?」湯雅莉也笑著問她,兩人目光相遇,彼此心照不宣。不知為什麼,姚佩佩覺得她的笑容沒有了以前的那種純淨和明朗,像罩了一層霧似的。

  「事情已經結束了,」湯雅莉歎道:「我現在也不恨他。要說恨的話,只恨一個人。」

  「你指的是我?」

  「沒錯。」她這麼說的時候,既像是認真的,又像是開玩笑,可佩佩聽上去覺得十分刺耳。

  她咬著嘴唇,驚愕地看著對方,過了半晌,不冷不熱地說道:「你怪不到我頭上!你是自作自受!」

  湯雅莉笑了笑,挖苦道:「我哪能跟你比?你現在多神氣呀!多風光啊!又是入黨啦,又是提幹啦,還要往省裡調!自己毫髮無傷,卻把別人支使得團團轉!我要有你一半的本事,也不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前些日子發大水,我在醫院忙了整整三天都沒合眼,腿肚子都累得轉了筋,滿嘴的牙床都腫了,還不是白乾?可你呢,舒舒服服地在病床上躺了兩天,還不是照樣有人給你評先進!」

  「照你這麼說,是不是,要我和你一樣倒了黴,甚至比你還要倒楣,你才會稱心如意?」姚佩佩也提高了嗓門,淚水在她眼眶裡直打轉。

  這句話像是戳到了雅莉的痛處。她半天沒吱聲,眼淚把她臉上厚厚的脂粉弄得一團糟。她突然抓過佩佩的手,請求佩佩原諒自己。她說她都快瘋了,沒有一個晚上不是睜著眼睛等天亮。自從她自殺過一次之後,她媽媽將家裡的刀和繩子都藏了起來,唯恐她再做出什麼傻事來。雅莉說,那天在會議室,故意不理她,是因為當天早上她接到了醫院送來的化驗單,她得了黃疸肝炎……

  一聽說雅莉得了肝炎,姚佩佩正要夾菜的那雙筷子像觸了電似的趕緊收了回來,又生怕對方看出自己擔心傳染,臉一下就憋得通紅。

  湯雅莉詭秘地笑了笑,什麼話都沒說。可姚佩佩還是滿臉發燙。

  為了修復兩人之間受到損壞的微妙關係,兩個人都極力地討好對方,並嚴肅地做了自我批評。可這樣一來,因為過於客氣,氣氛反而有點生疏。問題是,兩個聰明人,就像兩面鏡子似的,都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各自的內心。姚佩佩忽然覺得有點憂傷,為了對剛才那很不友好的舉動做出適當的補償,便硬著頭皮對湯雅莉道:「你碗裡剩下的麵條還要嗎?我還有點餓呢。」

  說完,不顧一切地搶過那半碗面來,就要吃。湯雅莉按住了她的手,輕聲道:「你要沒吃飽可以再要一碗。這肝炎,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會傳染的。」

  姚佩佩當然沒有再要,湯雅莉也相信她確實已經吃飽了。

  臨走時,兩個人都搶著付帳,弄得收銀員不知所從。

  湯雅莉忽然想到一件什麼事來,笑著對姚佩佩道;「聽說,你乾爹要結婚了。」

  姚佩佩正在算錢,也沒顧上理她。等兩人出了門,來到外面的林蔭大道上,姚佩佩這才一把拽住她胳膊,眼睛裡放出詫異的光來,道:

  「你剛才說什麼?」

  「剛才?」湯雅莉道:「我想想……噢,譚功達要結婚了。你猜猜看,新娘子會是誰?」

  「結婚?他跟誰結婚?」

  「不是讓你猜嗎?」

  「是……白小嫻嗎?」姚佩佩咬牙切齒地道。

  「什麼白小嫻!那都是老皇曆了。讓你猜一百次你恐怕也未必會猜得著。就在昨天,縣裡收到了譚功達的結婚申請。物件居然是一個叫化子,據說還帶著一個拖油瓶,你能相信嗎?」

  說到這裡,湯雅莉哈哈大笑,眉飛色舞地把剛剛聽來的新聞又跟姚佩佩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似乎只有在這一刻,她才能真正忘記自己的不幸。

  5

  這天傍晚,白小嫻端著塑膠盆,從浴室出來,一邊梳著頭,一邊回宿舍。剛走到琴房邊,忽見團長滿頭大汗地朝她跑來了。

  「找了你半天,原來去洗澡了。」團長喘著氣,對她說。

  「你有什麼事?」白小嫻冷冷地道,仍舊梳著頭,不僅沒有停下來,反而走得更快了。

  小嫻還在為去年他無故開除舞蹈教師的事生氣。團長只得跟著她往前走,側著身子,對她笑道:「白書記剛剛來過一個電話,說有急事找你。」

  「哪個白書記?」

  「就是你叔叔。」矮胖、敦實的團長一路追著她,「讓你馬上去他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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