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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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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這天早上,姚佩佩一覺睡過了頭。等到姑媽拎著一兜桃子從早市上回來,把她叫醒,已經十點一刻了。姑媽見她手忙腳亂地穿衣服,看了看牆上的鐘,勸她道:「都這辰光了,你再洗洗弄弄,趕到單位,也快要吃中飯了。不如上午就別去了,你來幫我搭把手,我們今天包餛飩。」 姚佩佩想了想,一臉苦笑:「不行啊,昨天才剛剛宣佈了新的作息制度和工作條例,無故曠工,可是要開除的呀!」 「那你就到樓底下老孫頭那兒,給單位打個電話,就說生病了。要不,我去替你打?」 「算了,還是我去吧。」 姚佩佩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趿著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樓去了。她們家的隔壁就是縣肉聯廠,傳達室的孫老頭那兒有一台電話機,附近的居民要是有個什麼急事,都去他那兒借電話用。這孫老頭的脾氣陰晴不定,讓人琢磨不透。有時讓打,有時不讓打,全看他高興不高興。他要是不高興起來,就是你家房子著了火,他那電話機也不准你摸一下。久而久之,弄得街坊鄰居都有些怕他。姑父升了副校長之後,姑媽常常用孫老頭的例子來開導他:「有官做,也要會做,你看那孫老頭,什麼官兒都不是,只管一部破電話,也混得人五人六的,誰見了他不都巴巴的……」 姚佩佩怯怯地給縣委辦公室打了個電話。楊福妹表現出來的熱情令她感到十分意外。她一會兒「小姚,」一會兒「佩佩」,叫得挺親熱的,可姚佩佩心裡還是挺彆扭的。楊主任聽說她身體不舒服,便關切地問她生了什麼病,頭上有沒有熱度,有沒有請大夫來看過。她還特意介紹了一濟治療拉肚子的偏方,說是將車前子挖出來洗淨,和蘆根一起煎水喝。最後楊福妹笑道: 「佩佩同志,這幾天大家都捨生忘死,啊,奮戰在抗洪救災第一線。湧現出一大批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蹟。啊,你在縣醫院的表現也是有目共睹的嘛!很多同志向我反映,你雖說在救死扶傷的過程中累得昏了過去,卻還是輕傷不下火線,這是什麼精神?啊,這是無私的、徹底的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值得我們大家好好學習。你在抗洪鬥爭中累倒了,就在家中好好休息,上午的會你就不用參加了。不過呢,下午兩點,我們還有一個重要的會,啊,你能不能帶病堅持一下?喂喂……」 楊福妹在電話中說個沒完,好不容易才放下電話。姚佩佩向孫老頭道了謝,正要走,忽聽得孫老頭嘿嘿一笑。孫老頭盤腿坐在涼席上,正用指甲摳著腳板底的老皮,他那老鼠般又小又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笑道: 「小姚,聽說今年新鮮的桃子已經上市啦?」 佩佩心裡想:一定是他剛才看見姑媽買了一兜桃子進門,才故意琢磨出這句話來,啟發她。她趕緊回到家中,撿大的挑了三五個桃子,給他送了過去。 吃過中飯,姚佩佩騎著自行車去縣裡上班。太陽火辣辣的,洪水剛退,地上仍不時可以看到曬得發臭的小魚和泥鰍。她剛騎到巷子口,迎面就碰見了兩個穿灰色短袖制服的陌生人。兩個人都戴著眼鏡,衣兜裡都插著鋼筆,手裡都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公事包。姚佩佩再仔細一瞧,這兩人的長相竟然也有幾分相似,心裡覺得有些滑稽,忍不住就多看了他們一眼。這一看,其中的一個陌生人一把抓住她的自行車籠頭,笑著問道:「同志,請問這兒是大爸爸巷嗎?」 「是啊。」 「有一個名叫蔔永順的人是不是住在這裡?」 佩佩一聽他們要找蔔永順,笑了起來:原來是找姑父。她朝巷子裡指了指:「你們從這巷子一直走到頭,往左拐,看見一棵大香椿樹,就再往右,就可以看見肉聯廠的大門了。我家,不,他家,就住在肉聯廠的隔壁。」 兩個人同時露齒一笑,道了聲謝,挺著胖胖的肚子,邁著整齊的步伐,走了。 姚佩佩來到縣委大院門口,看了看表,已經遲到了五六分鐘。她看見司機小王拎著一隻鐵皮鉛桶,手裡拿一塊抹布,正在擦他的吉普車。在吉普車旁邊,還停著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窗戶上遮著一層白色的紗幔,車身滿是泥跡。傳達室的老常也在那兒幫忙,他手裡捏著一根棍子,正要把輪胎上厚厚的幹泥巴捅下來。 自從他收到小王的情書之後,姚佩佩一直有意無意地躲著他。小王也像是變了個人,臉上多了一層陰鬱之氣,成天沒精打采的。人比原來也更瘦了,嘴邊留了一撮黑篤篤的小鬍子。小王的膽子太小了,人也靦腆,有時候在路上碰見姚佩佩,自己臉一紅,就像做賊似的,一個人遠遠地繞開了。到了後來,弄得姚佩佩也有了一種負罪感:本來是兩個好朋友,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可給那羊雜碎一攪,反而弄得像個仇人似的,心裡不免有些傷感。有時候也想到給他寫封信,又怕傷了他的自尊,因此左右為難。 佩佩在院子裡停好自行車,正要上樓去,沒想到小王朝她緊走幾步,嘴裡冷不防冒出一句: 「打倒法西斯!」 姚佩佩這才回想起他情書中的那個約定:如果她同意跟他談戀愛,就應當回答說:「勝利屬於人民!」可如果不同意呢?小王信中可沒寫。要是不搭理他,好像也不太禮貌,情急之下,就故意裝出沒聽懂他話的樣子,胡亂道: 「哪來的法西斯?嚇我一跳!」 隨後,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走開了。可小王還是不死心,手裡捏著那塊抹布,又朝她追了過來,到了樓門口,沖著佩佩的背影,喊道: 「革命尚未成功!」 佩佩一愣,站住了。她本想回他一句「同志仍須努力」,可轉念一想,這不行。如果這麼說的話,不是一種變相的鼓勵又是什麼?這表明,自己儘管目前不同意,可以後還是有希望的!這小子,別說,還挺賊的,天知道他怎麼想出這麼個鬼主意來!自己差一點上了他的套!想到這兒,姚佩佩轉過身去,對他笑了笑: 「同志繼續擦車!」 隨後,她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她聽見老常在身後對小王嘀咕道:「喲呵!你們兩個小鬼頭,還對上暗號了呀。」 會議還沒開始。走廊裡擠滿了一堆一堆的人,都在小聲地議論著什麼。只有譚功達一個人遠遠地站在樓道的視窗吸煙。會議室裡也是亂哄哄的,姚佩佩看見湯雅莉手裡拿著一把紙扇,呼啦呼拉地扇著風。房間裡彌漫著一股汗酸臭。湯雅莉告訴她,好像是擴音器的線路有問題,會議推遲了。 她看見主席臺上的幾個人都在交頭接耳地說話。錢大鈞手裡托著一隻煙斗,正在金玉的耳邊說著什麼,幾個穿藍布工作服的電工渾身都叫汗水浸透了,正忙著檢查擴音器的線路。金玉身穿拷綢皂衣,一邊頻頻點頭,一邊探頭向會場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麼熟悉的人。 湯雅莉今天滿臉不高興,不怎麼愛說話。姚佩佩把在樓下碰到小王的事跟他說了,雅莉也只是勉強笑了一下。 「你這人怎麼了?」姚佩佩推了推她,「就像人家欠了你三百吊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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