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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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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缺心眼啊。」錢大鈞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道,「她平時上班時沒有一刻消停過,東瞅瞅,西看看。說話做事都不知道個規矩、場合。那天趙副縣長來找我談事,無意中說錯了一個字,這丫頭就當面給人家糾正了過來,弄得趙副縣長鬧了個大紅臉。這事就不去說她了。她總是掐著嗓子說話,嬌滴滴的,弄得人家渾身上下不舒服。還有一點,她喜歡動手動腳,也不分上下級關係,見了誰都是拍拍打打。不過你還別說,這姑娘人長得倒也沒得說,可惜……」 「可惜什麼?」 錢大鈞暗暗朝譚功達瞥了一眼,擠了擠眼睛,嬉皮笑臉地說:「可惜,年齡實在是小了點。」 譚功達假裝沒有聽出錢大鈞的弦外之音,嘴裡道:「這孩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自小沒受過管束。時間長了,沒准那點小毛病能慢慢改過來。哎,她在梅城不是有個什麼親戚嗎?你查過沒有?」 「查了。」大鈞說,「是她的姑媽。住在江邊的大爸爸巷,過去是個唱戲的。」 「你抽空去走訪走訪,替他們調解一下。如有可能,還讓她搬回去住。常年住在你家裡,也不是個事。」 「這倒也是。」錢大鈞道,「為她這件事,小鳳已經一個多星期不答理我了。」 還沒等到錢大鈞去大爸爸巷走訪,姚佩佩的姑媽自己就找到縣裡來了。這女人,五六十歲了,穿一件大紅的綢面夾襖,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一進門就朝姚佩佩的辦公桌猛撲過去,嘴裡心肝心肝地叫個不停,嚇得姚佩佩四處躲閃。最後,那女人終於在牆角將她逮住了,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隔壁科室的人聽到動靜,都出來看熱鬧。姑媽一邊哭,一邊將佩佩的頭強按在自己的胸前道:「這個死丫頭,怎麼招呼也不打就離家出走?我和你那可憐的姑爹一個月來找遍了梅城的大街小巷,你姑爹還差點跳了江。這些日子,水米都不曾粘過嘴,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你要是有個好歹,我們也都活不成啦。這下好了,可算是找到你啦。你如今到了縣裡,高升了,也不知道前世裡積了什麼德……」 錢大鈞見狀,趕緊將她們讓到隔壁的一間會議室裡。姚佩佩的姑父在梅城中學當老師,看上去倒像是個讀書人。脖子上中山裝的紐扣扣得嚴嚴的,兩鬢斑白,始終一言不發,只是不時朝錢大鈞頷首微笑而已。按照她姑媽的意思,她讓姚佩佩今晚就搬回去住。她說,如果佩佩嫌自己的臥室背陽陰濕,他們兩口子可以將朝南的大房間騰出來;考慮到侄女有晚上讀書的習慣,他們已經請木匠特地給她打了一個書桌,並且給她買了一個漂亮的檯燈。錢大鈞也在一旁幫勸,姚佩佩縱有一千個不情願,事已至此,也只得應承下來。那老婆子將姚佩佩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拍了拍,站起身來,就要錢大鈞帶她去面見縣長。她要當面拜謝這個大恩人。她特意帶來了兩隻肥肥的大板鴨,外加一隻熏火腿。錢大鈞推說縣長下鄉去了,不過她送給縣長的禮物他可以代為轉交。那婆子這才千恩萬謝,挽著老頭子的胳膊,歡天喜地地走了。 這天傍晚,錢大鈞下樓給譚功達送去板鴨和火腿,正遇上譚功達和趙煥章副縣長為什麼事吵得面紅耳赤。仔細一聽,還是為著西裕鄉村民鬧退社的事。趙副縣長認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完全是縣政府急功冒進,政策不當所致。初級社也好,高級社也罷,不能一刀切,更不能強制入社。那種一路小跑奔向共產主義的論調是極其荒謬的,是右傾機會主義。最後,他狠狠地瞪了錢大鈞一眼,連招呼都不打,拂袖而去。 譚、趙二人在縣裡意見不和,縣政府大院盡人皆知。兩個人爭吵慪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錢大鈞本來就是譚功達的通訊兵,夾在兩人當中,本想勸幾句又不好開口,尤其是他手裡還拎著板鴨和火腿,趙副縣長一定會以為他是來給縣長溜鬚拍馬的,因此渾身不自在。譚功達臉皮紫漲,仰坐在沙發上,呼呼地喘著粗氣。錢大鈞免不了東拉西扯,插科打諢,半晌,譚功達的情緒才慢慢平復下來。他問錢大鈞從哪裡搞來的這兩隻肥鴨子。 錢大鈞笑道:「哪裡是我弄來的,是你的閨女讓我拿來,孝敬她乾爹的。」 「什麼閨女不閨女的?你這張嘴整天就知道胡說!」 「您沒聽說?縣裡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議論,說縣長最近認了個幹閨女……」 譚功達知道他說的是姚佩佩,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閨女?!我如今連老婆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會有的,會有的。麵包會有的,老婆會有的。」錢大鈞笑道,「我一定幫您加緊張羅,加緊張羅……」 「這鴨子,我又不會弄。你還是拎回去吧。正好給小鳳賠個不是。」 5 這天深夜,譚功達從普濟水庫冒雨趕回縣城,一進食堂,就看見錢大鈞叼著一隻煙斗,正在那兒等他。 「我又替你弄了個人來。」錢大鈞附在他耳邊道,「明天上午十點,你們在梅城公園的望江亭見面。」 譚功達看見姚佩佩一邊弄她的那雙皮鞋的搭扣,一邊歪著腦袋朝這裡張望,就趕緊拉著錢大鈞走到了外面的院子裡,說:「大鈞,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不用再替我操心!這種事還要看緣分,強求不得的。何況傳出去,影響也不好。這個人,我還是不見了吧。」 「那怎麼行?我都已經跟人家敲定了。」錢大鈞道,「成與不成,就這一次。」 「眼下這一大攤事,弄得我焦頭爛額,還哪有心思去相親呀……」譚功達猶豫了一下,只得說,「她是什麼地方人?多大年紀?讀過書沒有?」 「不知道。」錢大鈞說,「真的不知道。這個人我沒見過。實話跟您說吧,是你弟妹小鳳給介紹的。好像是她們農機公司同事的遠房表妹。你好歹給小鳳個面子罷。據她說,人品,脾氣,都是沒得挑。」 第二天一早,譚功達燒了一鍋熱水,坐在大木盆裡洗了個澡,換上乾淨衣服,朝江邊的梅城公園一路而去。這個梅城公園,當年也是譚功達提議修建的。在縣辦公會議上,他一提出這個設想,趙煥章照例馬上反對。趙煥章說,梅城雖說是個縣城,可這裡的人大都靠種地、捕魚為生。這些百姓比不得大城市的人,會變著法子玩。整天忙於生計,一天到晚骨頭都累得散了架,哪還有什麼心思去公園健身?後來,在譚功達的堅持下,公園還是建了起來。可除了剪綵,譚功達一次也沒來過。 這天是清明節,天朗氣清,溫煦宜人。可公園裡除了幾個放風箏的小孩之外,還真的看不到什麼遊人。當年栽種的銀杏和垂柳因無人照管大多枯死了,公園四周的圍牆也早已被人拆了運回去蓋房子去了,就連望江亭的頂棚和木柱也不知被什麼人拆走了,只留下了亭子中央的一個石墩。看到當年的一番苦心如今化作了一片荒蕪,趙煥章那張臉似乎正從殘花敗柳、斷牆殘壁中浮現出來,朝他發出冷笑。譚功達不禁有些怏怏不樂,他抬頭朝望江亭一看,那石墩旁果然有人在等他,便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石墩邊坐著三個人,兩個老婆子都已上了年紀,中間坐著的那一個穿絨線衣的,大概就是那相親的姑娘了。看到譚功達走近,三個人忙不迭地站起來朝著他眯眯笑。她們是從一個名叫界牌的地方趕過來的,離梅城足有二十多裡。她們天不亮就出發了,頭上的露水還未幹透。譚功達一聽說「界牌」這個地方,心裡就是一愣!他不由得想起昨天返回梅城的途中遇到的那夥騎摩托車的公安……這麼說,還真有這麼個地方。譚功達的心裡空落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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