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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答案就在眼前。

  寒城的父親看起來像個普通的事業有成的中年人,銀灰色的西裝英挺得體,身材高大,貌不驚人。只是那雙眼睛,睿智明亮,習慣了用探究的目光觀察人和事,眼神帶著世事洞穿的犀利和智慧。

  在這樣的注視下,一向安之若素的飄雲竟然感到局促。

  「童老師,請坐。」聲音清晰,沉穩有力,這是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人。

  飄雲中規中距的坐在離她最近的椅子上。寒城的父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震懾力和與生俱來的領導力,讓人自然而然地聽從他的號令。

  飄雲剛剛坐定,寒城向他父親示意了一下,就轉身出去了,看來會面的程式是父子倆事前安排好的,只是不知道內容是什麼?是不是也是事前擬妥的?

  飄雲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就好像去參加宴會,主人家不等你到場就把菜點好了。雖說客隨主便,可是客套的詢問,和壓根取消了你的發言權,這是根本不同的事情。

  正想著,寒城的父親說話了:「童老師,請原諒我的唐突。貿然把你請到這裡來,實在有些失禮。不過,寒城那孩子,讓我無論如何都要見你一面。他說……」他笑了一下,「你將是他未來的妻子,我的兒媳。」

  飄雲苦笑了一下,直視著他的眼睛:「我們的關係,想必您是知道的。我比他大,又是他的老師,您覺得合適?」

  寒城的父親笑了笑:「這並不是重點。寒城喜歡你,甚至肯為了你來求我,可見你在他心裡的地位。」

  「所以,為了彌補您對他的虧欠。您決定滿足他任何的要求是嗎?儘管那個要求……或許並不合理。」

  「你也說了,只是不合理。並沒有不合法,就算不合法。我想,我也有能力滿足他。」中年男子篤定的微笑,露出一口跟寒城相似的雪白、牙齒,像某種獸類。

  飄雲不禁一凜,忽然發現,贖罪的溺愛比嬌縱的溺愛更可怕。

  他卻又低下頭,用懺悔的語氣,十分誠懇的說:「請原諒我的跋扈,但是也請體諒一個做父親的心情。正如你所說,我虧欠他的實在太多。他媽媽是個善良的好女人。可是,我的家族容不下她。我給不了她正常的婚姻,她一明白這一點,後來懷著六個月的孩子就離開了我。而我,當年竟然沒有勇氣去找她。或許是報應,我的妻子身體一直很虛弱,不能生育,在三年前過世了。在那之後,我一直想找他們母子,登了很多尋人啟事。可是中國這麼大,人海茫茫,哪裡去找?何況,你要找的人又故意躲著你。直到三天前,也就是他母親過世的那天夜裡,我接到他的電話,我登在尋人啟事上的電話,我們父子才得以相見。」

  情深緣淺的悲情故事,女人獨走他鄉,懷揣對男人一點可憐的愛意,獨自辛苦撫養幼子。男人另娶他人,同床異夢。多年後,事過境遷。男人終於事業有成,於是破鏡重圓。遺憾的是,女人死了。

  這樣的故事,在這個地方的那個年代,並不新鮮。可是,字字血淚。

  飄雲心裡一陣絞痛,這麼說,寒城是在那天被她拒絕了之後,打了那通電話,也從此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男人抬起頭,又忽然笑容優雅得不像人類:「我知道,其實他恨透了我。如果不是為了你,他不會來找我。不過這不重要,只要他願意回到我身邊,我可以滿足他任何的願望,也有責任教會他更多的東西。就像狼王教導幼崽如何狩獵,跟蹤,埋伏,合圍,殲滅……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他要學的實在太多。相信,我會是個好老師。」

  飄雲看著男人太陽般的笑臉,實在無法想像,這番話血氣十足話竟然出自一個如此斯文的男人之口,出自一個父親之口。

  「當然,我們都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決問題。市場需要決定商品價格,寒城是我唯一的兒子,他是無價的,他喜歡的東西自然也是無價的。我要的多,付出的會更多。童老師,我想做個好爸爸,請你成全我。作為回報,我會盡我所能的成全你。而且……」他頓了一下,目光犀利,眼神中有些許的責難。

  「年輕人,大多經不起誘惑。你既然喜歡過他,年紀又比他大,是不是該多一些責任感?我想,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的確是很明確了。有情有理,威逼利誘,軟硬兼施。飄雲想,眼前這位愛子心切的父親,不是個成功的商人,也該是個地位顯赫的政治家。

  口才出眾,頭腦敏捷,控制力極強,讓你不知不覺跟著他的節奏和步伐走。

  如果是以前的飄雲,一定覺得愧疚難當。可是,經歷了一場心靈搏殺的她,擺脫了靈魂裡的障礙重重,留下的是一片空曠的原野,伴著呼嘯的風聲,一往無前的勇敢。

  她像一隻蛻變的蝴蝶,她超脫了。

  「能讓我跟寒城談談嗎?這個問題,還是他親自跟我說,比較好。」飄雲看著眼前這個或許很顯赫的人物,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

  寒城就在樓上最豪華的觀景套房,飄雲被保鏢帶上去的時候,他正坐在床上看電視。電影頻道正在放一部美國喜劇《加菲貓》。

  「你來了。」寒城看看她,扯動了一下唇角,仿佛笑得很快樂。

  橘黃色的肥貓正在電視裡跳舞,隨著音樂扭著它豐碩的肥臀,回眸一笑,滑稽透頂。如果身為人類的我們,也能像它這麼快樂,這麼容易滿足,世間無戰事。

  飄雲歎了一口氣:「寒城,為什麼?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寒城看著自己的腳,仿佛在自言自語:「是啊,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是個好問題。我有兩個好老師。一個是你,一個是龍天佑。你教會我背信棄義,龍天佑教會我強取豪奪。只是,我做得還不夠好。」他笑了一下,「我一直是你不合格的學生,是不是?」

  飄雲閉上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所以,你就讓你父親來跟我談條件。寒城,你什麼時候學會做人肉買賣了,這也是我教的?」

  「或許,這要歸功於隋洋,他當年用錢用權砸得你抬不起頭,不錯,效果很好。起碼你對他千依百順,不會背對著他,說走就走。」

  飄雲搖頭輕笑:「原來,你還記得我當年是怎麼被人欺負的,我還以為你忘了。」

  寒城震動了一下,眼神有些閃爍。

  「那麼現在呢?我在他身邊嗎?我有愛過他嗎?除了肉欲,他還能得到什麼?寒城,隋洋不是個好教材,我以為你會懂。」

  寒城冷笑:「那又如何?如果我說懂,你就會愛我嗎?你無非想讓我心甘情願的成全你,但是很可惜,我做不到。你沒有嘗過失去的滋味,如果真正嘗試過,你就會知道,什麼叫成全?什麼叫希望你過得比我幸福?諾言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信的東西,轉眼成垃圾。就像你對我,我就是你不要的垃圾。不過,沒關係。我找回了我的父親。你看到了,他很有錢。不過,這個世界光有錢是不夠的。幸好,他也很有權。只要我開口,隋洋,龍天佑,包括你。都要向我低頭,這就是金錢和權力的好處。可惜,我現在才認識到。不過,不算晚,是不是?」

  飄雲看著一直在微笑的寒城,脊椎上仿佛爬著銀亮的蛀蟲,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一點一點侵蝕了她的身體。這孩子心底一直有個很陰暗的角落,一不小心就會沉入陰鬱的泥沼無法自拔,她早就知道的。

  她努力過,用盡所有的方法讓陽光普照那片陰冷的濕土。她以為她成功了,誰知道。寒冷只是假意離去,表面的硬實感迷惑了她的眼睛。脆弱的外殼下麵依然是片奪命的沼澤,行差踏錯,萬劫不復。

  「寒城,我以為我們可以溝通。」他的本性不是這樣。他是一個好孩子,只是一時鬼迷心竅。飄雲一直堅信這一點。

  可寒城只是搖頭:「要說的,我已經讓他告訴你了,我們無話可說。」

  說完這句話,他只盯著電視,再也不看她,漂亮的側臉仿佛一個冷漠的剪影。

  飄雲注視他很久,終於歎了一口氣,坐在他旁邊:「寒城,不要這樣,我們不該這樣。我今天來,其實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有一個故事,在我心裡壓抑得太久了,久得連我都分不清它究竟是真實的存在過,又或者僅僅是我的夢境。它像個可拍的毒瘤深埋在我的骨血裡,被我鮮血淋漓的挖了出來。現在,我想把它說給你聽,也只能說給你聽。」

  寒城扭頭看著她,不遠處的街心廣場,有小孩子在放風箏。五顏六色的風箏,高高貼著天空的臉,快活而愜意。飄雲閉上眼睛,記憶就像風箏一樣,隨著清風扶搖直上。可是,天縱高,地縱寬。無論它飛得多高多遠,總要回到原地。因為,有一種記憶,叫永遠。

  文惠的催眠很成功,卻沒有她預料的那麼久遠。時間不過倒退了兩年,被掩埋的真相就暴露在陽光下,沉冤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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