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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是的,有差不多一乃乃時間,我確實沒跟季方平來往。不赴她的約會,不看她的來信,不接她的電話。然後,。面對你媽媽的病情,我很苦悶,甚至恐懼,一切又開始了……我沒什麼可辯解的。」

  任苒不由自主地設想著,媽媽是什麼時候再度知道這一事實呢?她的病情越來越沉重,是不是已經沒有餘力再去計較丈夫的背叛?想到母親病痛中的絕望,她低下頭,一時喉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了。

  「我沒惡劣到一心等你媽媽去世,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小苒,如果可能,我甚至願意拿我的健康去挽回她的生命。」

  「是不是對男人來講,確實可以做到同時愛兩個人,又或者說,性和愛是可以分開的?」

  「關於感情的問題,我還是沒辦法給你正確的答案,我只能告訴你,我不夠有擔當。看著你媽媽一天天衰弱下去,我很害怕。跟季方平在一起,似乎可以放縱自己逃避現實。」

  「媽媽知道後,說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說,到最後她看著我的眼神甚至是憐憫的。我想跟她悔過,說我再也不會那樣了。可是我知道我不配,我已經如此卑劣,哪裡還有資格借著懺悔減輕自己良心上的譴責。如果你不在旁邊,她就一直看書,哪怕我坐在旁邊,她也不再看我。」

  任苒當然記得,那段時間,她代媽媽一次又一次去圖書館,按她開的書單借回她要的書。她站起身,去臥室拿出那本《遠離塵囂》。任世晏接過去,眼睛中瞬間充滿沉重的傷痛,輕輕摩挲著陳舊的封皮。

  「是的,她最後看的就是這本書。那天我在醫院,坐在病床邊,看她專注看書,我再也忍受不下去,奪下她的書,對她說,如果她願意罵我,我會好受一些。她仍然不看我,閉上眼睛說,可惜中國沒有安樂死,不然可以讓她讓我都早些解脫。那是她生病以後,唯一一次流露出她再也沒法忍受折磨了。」

  任苒的雙手緊緊扣在一起,關節用力到泛白。她記憶中的媽媽一直保持著鎮定,從沒有抱怨。當然,那只是媽媽努力在她面前表現得輕鬆,最大限度減輕她的恐懼。

  「她說,不比懺悔了,她願意寬恕、原諒,把一切帶進墳墓,只希望女兒不要既失去媽媽,又失去對爸爸的尊重。她唯一不放心的人是你。那天她把存摺當著我的面交給你時,我知道,她已經徹底不再信任我了。我無地自容,後來獨自去醫院頂樓待了很久,把一包煙抽完才下來。」

  哪怕是血肉至親,他們一家三口也受著各自的折磨。她母親靜靜等待著大限到來,她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恐懼與僥倖交替在腦海裡交戰;她父親受著良心的拷問,無力自拔。這樣痛苦的回憶,讓任苒心情沉重。

  「她聞到我身上的煙味,終於對我說了幾天來唯一的一句話,別再抽煙了,女兒已經快沒了媽媽,不能再沒父親。我對自己說,不管怎麼樣,我都必須好好照顧好你,可是,這一點我也沒能做到。」

  任苒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而落。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母親犧牲自己,隱忍恥辱,接受背叛與傷害,只為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和表面的幸福,她感激母親的同時,內心充滿了依戀、悔恨與矛盾的憤怒。她千百次設想過,媽媽如果選擇別的生活方式會怎麼樣,有時她甚至覺得,媽媽是把一份她承受不起的犧牲強加給了她,她為媽媽經歷的一切感到痛心。

  而這一刻,聽完父親徹底的坦白,她終於理解了母親所有的心路歷程。

  方菲不僅是一個母親,更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她有她的尊嚴,並沒有放棄原則而無條件犧牲。她太愛丈夫和女兒,以至於無法斷然割捨。也正是這份愛,讓她選擇最大限度保全女兒對父親的信任。她每一步的選擇,都顯示了她的決心、智慧和勇氣。

  「只有在真正失去你媽媽以後,我才知道,我有多依賴她。」

  我也是,直到現在,我仍然懷念她。任苒在心底說。

  任世晏的聲音沙啞,「帶你離開Z市,我並不完全是顧及自己的名聲。你媽媽希望我在你面前保留一個完整的父親形象,我也想擺脫那段孽緣。我跟季方平正式告別,不過,我沒想到她會放棄工作,跟到江漢市來找我。」

  任苒不願意再評價季方平的行為,保持著沉默。

  「她說她願意等我放下心結,慢慢讓你接受她。我始終是一個自私的男人,明知道最正確的選擇是徹底拒絕她,卻沒有做到。」

  她不得不問:「你愛季方平嗎?」

  「季方平也反復問過我這個問題。可是後來討論這些,已經太晚了。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她放縱她的任性,從二十六歲時跟我攪在了一起,浪費了她大好青春。我們懷著僥倖心理,以為可以讓一段錯誤的感情走上正確的軌道。不過,她跟我都沒想到,一個辜負了第一段感情,總帶著愧疚,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補救的男人,的確再也沒有能力處理好第二段感情。我們的婚姻有很糟糕的開始,患得患失,疑心重重,再怎麼盡力,也沒法做到坦然幸福。」

  如果對一個男人苦苦癡纏八年,大概也能算愛吧。眼看對她來說最大的障礙已經不復存在,她當然不願意就此放棄。可是誰能想到,終於修成正果的結婚,並不意味著童話般的幸福生活從此開始。婚姻來得如此不如意,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大,強烈的愛一旦落空,不可避免地轉換成同等分量的恨,這大概只是季方平在房子問題上表現得毫不退讓的原因。

  停了一會兒,任世晏慘澹地笑,「是的,太晚了。小苒,今天爸爸把自己完全剖析給你看,只希望我能多少做到對你媽媽的承諾,讓你擺脫心底的陰影,好好生活下去。」

  第十四章

  一天以後,田君培再度在一個飯局上遇上了任世晏。

  做東的人是他與老曹此行談判的合作對展,漢江市經天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老侯。

  老侯五十歲出頭,可是髮型衣著十分入時,哪怕上班,他都沒像其他律師那樣一身職業裝束,而是穿著顏色頗為嬌嫩的粉色系poco衫,休閒長褲加白色帆船鞋,T

  恤領子更是趨時地半豎起來。不過再怎麼說,他的資歷擺在那裡,年齡擺在那裡,發福的身材擺在那裡,自然比正當盛年的曹又雄更夠資格冠上一個老字。

  他在司法界打拼多年,早混到身家豐厚,把妻小送出國後,獨自一人在國內享受著臨老入花叢無人監管的自由,沒有了當年打拼的急迫感,經天律師事務所的業務一直呈下滑態勢。

  「功成身退」是他掛在嘴邊的一個成語。老曹與田君培打量他設在一個不算好的地段寫字樓內的辦公室,不易察覺地交換一個眼神,當然,他們兩人都沒覺得老侯已經取得的成就有多了不起。

  這一次合作談得頗為順利。老侯手下幾個合夥人早就頗多怨言,各自為政,已經越來越不好駕馭。他本人也有些厭倦辦公室政治,更樂於保留一個名義上的頭銜,去過相對輕鬆的生活。

  一致達成基本的共識,老侯便興致勃勃地說起晚上的宴請:「著名法學家任世晏到本地開會,我跟他是老同學了,晚上我們一塊兒吃飯。」

  任世晏與老侯年齡相仿,不過,行事風格迥然不同,他穿著灰色襯衫,深色長褲,身材保持得極好,毫無發福跡象,言談舉止更是自然流露出學者風度。他不喝白酒,聲稱早戒了酒。談及他參與牽頭徵集的公司法修改意見,是在座眾人都關心的話題,但他出言謹慎,只略略談及幾個熱點問題,點到即止,隨和中略帶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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