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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我笑得合不攏嘴,覺得他們真是絕配,雖然他們看上去一點也不配。我把這想法告訴周由己,他一臉詫異,很誇張地瞪著她說:「你怎麼知道我們配?」

  我沒反應過來,笑道:「一個正經一個不正經,取長補短,是很配啊。」

  「不是取長補短,」周由己把臉湊過來,糾正道,「是長短尺寸剛合適,確實很配!」我當下會意,笑得趴倒。

  聊完天我起身告辭,櫻之送我下樓。「什麼時候的事?」我搭著櫻之的肩膀問。

  「半年多了。」櫻之低著頭很不好意思。

  「很好,你們挺合適的,都是老同學,知根知底。」

  「他纏了好長的時間了,我一直沒答應,後來看他那麼堅決,再說反正都是一個人,在一起就在一起吧,而且他人挺好的,對我很好。」櫻之說。一臉幸福。

  「你是該重新開始了,我很高興。」

  「那你呢?你也該……」櫻之話沒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張著嘴不知所措。我笑著拍拍她的肩,很肯定地說:「我會重新開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等著吧,我會成為本地頭號妖精。」

  櫻之吃吃地笑:「你本來就是妖精了。」

  我搖搖頭:「那還不夠,我要引領眾姐妹,衝破男人給我們設的囚籠,活出自己的風采,讓那些個臭男人滾一邊去,我們就是妖精又怎麼著吧!」

  接下來的日子真是精彩極了,白天到處閒逛,美容院、商場、健身房、哪裡女人多我就往哪湊,美其名曰是享受生活,其實是為自己的專欄收集素材,晚上回到家,泡上杯咖啡,放點音樂,專心致志地「吐絲」寫文章。我有太多的東西想表達了,太多太多,堵在胸口讓人窒息,有時候我真想有把手術刀剖開自己的胸膛,看看堵在裡面的都是些什麼東西。現在好了,筆可以取代手術刀,可以徹底地剖開自己解放自己,也可以成為我向這個世界表達愛恨怨憎的武器,而且是最鋒利的武器。於是「妖精日記」空前成功,一發不可收拾,我寫的東西越來越受到讀者歡迎,居然可以收到讀者的來信了,給我寫信的大多是女人,我說出了她們的心裡話,讓她們感覺如遇知音,我就是她們最純粹的代言人。

  這給了我很大的信心,老崔這時候又適時地給我指明方向,建議將「妖精日記」結集出版。好主意!我把這個建議告訴報社時,編輯想都沒想又拍了板。

  書很快就出來了,暢銷一時。

  正如我跟櫻之預料的那樣,我成了最負盛名的「妖精」,而「妖精」這個原本有些貶義的名詞也漸漸向中立發展,妖精成了很多女性時尚、前衛、獨立、自強不息的代名詞。用編輯的話說,我引領了一個潮流。

  那天跟編輯吃完飯回到彼岸春天,在池塘邊意外地碰見了耿墨池,想必已經知道了我的事,他看了我一眼,深深的一眼,很複雜的一眼,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因為米蘭正依偎在他身邊。

  「我們的婚禮定在元旦,你一定要參加哦。」米蘭一副幸福新娘的樣子。

  我點點頭,沒看她,看的是耿墨池,可能是剛出院,他又瘦了,瘦得讓人心痛。但該心痛的人不是我,應該是米蘭,舉行婚禮後又要準備葬禮,我一點也不羡慕她。

  耿墨池用他慣有的冷漠掃視我,都病成這樣了,還忘不了他的傲慢。我卻是一副刀槍不入的德性瞅著他,心想反正我已經是身敗名裂了,你怎麼看我都無所謂。

  「你們去哪度蜜月?」我忽然問。

  「蜜月啊,不急的,我們另有打算。」米蘭答。

  「什麼打算?」

  「我們準備在婚禮後去日本,墨池應邀要到日本去參加一個中日音樂交流活動,正好日本的醫學也比國內先進,他過去可以一邊看病一邊從事交流。」

  「去多久?」我不動聲色地問。

  「兩年,主要是教學,還有其他一些交流活動。」米蘭儼然成了准老公的代言人。

  耿墨池卻雙手插在西裝下的褲袋裡,好像事不關己一樣,瀟灑平靜地在一邊觀望著。天,他還是那麼迷人,哪怕是病入膏肓他的光芒還是撲面而來擋都擋不住。我失神地看著這個傷透我心的男人許久都說不出話,他要走了,真的要走了,這一走也許就是永別!

  他顯然看到了我眼中的絞痛,頓了頓,忽然說:「你多保重,希望你過得好。」

  「謝謝!」我看著那張曾經撫摸過無數次的冷峻的臉,平靜得連自己都害怕,可是折轉身,淚水就奪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還有幾天就是元旦了!元旦又怎麼著?那個婚禮跟你有什麼關係?死心了,徹底死心了!想什麼都沒用了,不是嗎?可是這樣一想更加睡不著了。

  沒辦法,我只得起身披了件毛衫到臥室外的露臺透氣,月華如水,蟲聲蛙鳴聲此起彼伏,我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水中的倒影,忽然悲從中來,此刻湖中倒映著月亮的臉,亮汪汪的,感覺是那麼真實,仿佛伸手就能觸到,但是觸得到嗎?這不正是自己現實愛情的寫照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現在不僅僅是遠了,而是不可能了,愛情對我而言只是一個水中的倒影了。

  我抬頭把目光放得遠一些,呆住了,對面的露臺上站著一個人,一襲白睡衣,正動也不動地望著這邊。我跟他就那麼相互望著,好久都沒有動一下,夜色很深,寒氣陣陣襲來,我支撐不住了,抱著雙臂開始發抖,可是比手臂抖得更厲害的是我的心,他居然還能這麼坦然地面對我,過幾天就是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婚禮,他怎麼能夠這樣的鎮定自若!天哪,那是怎樣的一個人怎樣的一顆心,變化無常,比這水中月還不可靠,看看這湖啊,你想不起那個瑪瑙湖了嗎?那是我取名的湖,是我的前世!我用一湖的淚水從前世等到今生,原以為真的等到了你,可是我等到了嗎?

  我哭了,不能不哭,開始是小聲地哭,後來就放聲大哭了,悲愴的哭聲在寂靜的夜空迴旋,而露臺對面的那個人卻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一動不動地看著這邊,雕像般冷酷堅硬。

  而他還是站在那邊一動不動,很近的距離,近到仿佛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可是我知道,我到不了他的岸,就如天上的月亮與水中的倒影永無可能相聚一樣。為什麼才發現這一點呢?太遲了,已經太遲了,發現太遲時,我已墜入萬丈深淵,我現在已經在深淵了,而對面那個人卻還若無其事地在岸邊冷眼觀看,他在看,一直就在看,就像天上的月亮看著水中的倒影一樣。

  耿墨池失蹤了,就在婚禮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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