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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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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馮箏並非不識人間煙火。她的社交面雖然很窄,可也遇到過幾個對她有所表示的男人,有本校和別校的領導和教師,也有學生家長,其中不乏優秀之士,但她每一次都經受住了誘惑。她愛嶽子行,愛兒子特特,有了這兩個男人,她就有了一切,自然不會再為那些虛無縹緲的風花雪月動心。 馮箏先到幼稚園接了特特,再去菜市場買菜,然後一手領著特特一手拎著菜兜回了家。特特自己在廳裡玩耍,她就淘米洗菜做飯。她是個很節儉的女人,但在家裡的飯菜上很捨得花錢。岳子行從上高中到結婚前一直都住宿舍吃食堂,饑一頓飽一頓的,早早得了胃病。她學了一手好廚藝,又捨得做好東西,目的就是讓嶽子行不再受虧待。 岳子行剛來大連時吃了不少苦,最窮的時候,一頓只吃一碗一塊錢的拉麵,平時很少捨得喝啤酒。有一年元旦,單位食堂招待各屆大學生,岳子行因為饞啤酒喝得太猛,不大一會兒就醉了。他害怕在領導面前丟人,自己搖搖晃晃地回宿舍,結果在公共汽車上吐了。女售票員罵他彪子,他出言頂撞,卻招來司機的一通毒打,半道還將他攆下了車。每每想起他的這段屈辱經歷,馮箏的鼻子就會發酸。那次醉酒激發了嶽子行辭職脫貧的勇氣。嶽子行到了外企以後,經濟條件並沒有立即改善,因為他不得不攢八千塊錢,用來賠償原單位送他去鎮江進修的花銷,否則單位就不給調轉關係。嶽子行說這八千塊錢花得值,遊了趟江南討了個老婆,怎麼看都划算。 馮箏一來大連,嶽子行的生活就明顯改善了。她照顧他的生活,精打細算幫他攢錢還債。馮箏想結婚,說兩人在一起生活會更經濟,攢錢也快些。嶽子行想都沒想就同意了。他們領了結婚證,就在子弟學校分給馮箏的一間八平方米的簡易房裡開始了婚姻生活,沒搞什麼儀式,只請劉大昆和朱旗等人上餃子館吃了一頓飯。簡易房冬冷夏熱,自來水和廁所都在院子裡跟人共用。家裡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副桌椅,最貴重的用品就是劉大昆和藍青送的電烤箱,以及一台十四英寸的二手彩電。岳子行對馮箏說,我以後加倍地補償你,樓房、家電、鑽戒、時裝樣樣都不缺。馮箏說,有條件就補,補不上我也不挑你。你最值錢,你就是我的樓房家電,就是我的鑽戒時裝。 結婚頭兩年的日子雖然清貧,但身心是快樂的。那份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盼,熱切而堅定,其幸福之感遠遠超過了美好生活本身。後來,嶽子行分了一套一室一廳的住房,家裡每添一件電器或傢俱,兩口子都要激動好幾天。再後來,嶽子行貸款買了新房,還裝修了一下,又添了寶貝兒子特特,美好的日子終於拉開了序幕。可是,和許多家庭一樣,物質生活出彩的時候,情感世界卻日漸蒼白。不知從何時開始,嶽子行對這個家越來越粗心冷漠了,夫妻間的隔膜和猜忌藤蔓一樣爬滿心頭。也許,生活會稀釋情感,或者,情感會自己稀釋自己。 馮箏真的很懷戀從前簡樸而快樂的日子。 飯做好了,馮箏讓孩子吃飯,自己則坐在飯桌旁發呆,一點兒食欲都沒有。她不知道嶽子行什麼時候回來,甚至不知道他回不回來。 下午上班時,嶽子行嫌時間過得太快。他不想那麼早下班,反正今晚沒打算回家。昨晚他本想在桂林路小屋過一夜,可最終泡了湯,所以他今天一個勁兒地怪自己心太軟。這次和馮箏翻臉,他並不想把她怎樣。他只想通過夜不歸宿向她表明一種態度,即這樣的家不回也罷,這樣的日子不過也罷。 菜菜見嶽子行情緒不佳,就出了一些腦筋急轉彎逗他開心。程輝在旁邊嘁哩喀喳答對了 好幾個,嶽子行一個正確答案也沒轉出來。菜菜說,皮特呀,你還沒老呢,腦筋怎麼鏽成這樣。嶽子行說,我都「奔四」了,哪能和你們這些花骨朵比?言罷心下淒然。他混到這個歲數,要事業沒事業要票子沒票子,感情生活也一團糟,想想心裡就發毛。 嶽子行正懊惱著,手機響了,號碼很眼生,一接聽竟是任紫月。她說,岳哥,不打攪你吧?嶽子行說,不打攪,有啥事儘管說。邊說邊起身離開辦公室,來到電梯間。 任紫月說,我和欣然已攢足了三千塊錢,想早點兒還給你。 嶽子行說,哦,謝謝,讓朱旗轉給我好了。 欣然不想讓朱哥知道這事兒,說你也答應她了。 唔,我差點兒忘了。那這樣,叫欣然送給我吧,她知道我們公司在哪兒。 我也知道,在宏譽大廈。岳哥,我請你吃飯請不動,想親自還錢又不讓,真的好生氣。你架子再大也不能這樣啊。 小任你誤會了。芝麻點的事兒,別整得那麼隆重。我這個人,從小就怕人家欠我的人情,人家欠我,我見了人家反倒不自在。 咱倆正好相反。我最怕欠人家的,多欠一天都不自在。我下班後把錢還給你,這錢一還,咱倆就都自在了。 好吧,你說個地方,我下班後去找你。 我五點在宏譽大廈街對面的皮爾卡丹看板下麵等你。 外面多熱啊,你到宏譽大廈的大堂等吧。 不了,一進那樣的地方我就窘得跟村姑似的。 通完電話,嶽子行心想這個沒有闌尾的小妹妹講話挺有意思。 下班後大家都走了。嶽子行在辦公室發了會兒呆,然後給國內外的同學和朋友們發了一封電子郵件,簡單問候和祝福了幾句。他還單獨給加拿大的哥們兒發了一封郵件,告訴他桂林路的小屋很好,電線完好無損,水管不漏,窗子不滲雨,地板沒變形也沒生蟲。岳子行知道這都是譚璐的功勞,沒有她的照料,那破日本房早完蛋了。他平時難得有心情和時間給他們寫郵件,忙完這些,竟像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兒。 四點五十分,嶽子行來到對面公司的寫字間,把臉貼在窗玻璃上向下張望。他在大廈第十八層,人民路上的車流人影看得很真切。他發現街對面皮爾卡丹看板下站著一個紫衫女孩,就迅速回到辦公室收拾好東西,正想離開時忽又折到洗手間洗了把臉,梳了梳頭,這才疾步下樓去了。 岳子行走向看板下的紫衫女孩時,她就看著他笑。她是個眼鏡姑娘,穿著紫色襯衫和牛仔裙,長得還算水靈。嶽子行走到她身邊說,是小任吧?她說,是啊,岳哥你好準時,精確到秒了。嶽子行笑笑,說你大老遠就沖我笑,不怕笑錯了人?任紫月說,欣然說過你的模樣,不會認錯的。她的普通話裡雜著東北口音,聽起來有點兒耳熟。岳子行笑道,欣然是怎麼描畫我的?說沒說我嘴大?任紫月雙頰飛紅,笑而不答。 任紫月從挎包裡取出一個圖案漂亮的信封遞給嶽子行說,謝謝岳哥,你點點看夠數不。嶽子行把信封揣進褲兜裡說,不點了,怕土匪盯上,多了不退,少了不補。 兩人都會心地一笑。嶽子行正要告辭,忽見任紫月腦門上有層細密的汗珠,就跑到冷飲攤上給她買了兩支蛋筒霜淇淋。任紫月說,兩支都給我呀,你咋不吃?嶽子行說,我不喜歡吃甜東西。任紫月不好意思自己吃,雙手捧著霜淇淋傻站著。嶽子行從她手裡拿過一支霜淇淋說,我陪你吃,這下你總該動嘴了吧?任紫月笑道,岳哥一點兒不像三十多歲的人。嶽子行故意問,那你看像四十多還是五十多?任紫月撲哧一笑,霜淇淋掉到了地上。嶽子行趕緊把手裡的霜淇淋遞給她。 任紫月說,我今晚想請岳哥吃飯,不知岳哥有沒有時間。嶽子行說,以後有機會我請你吧。任紫月滿臉遺憾,遞給嶽子行一張名片說,啥時想請我,就給我打電話。嶽子行接過名片,心中一動。任紫月是太平洋保險公司的財險業務員,這讓他想起了曾在平安保險公司賣壽險的倪約。嶽子行問,工作好幹嗎?任紫月說,不好幹,競爭挺厲害的,天天遭人白眼兒。嶽子行說,我抽空給你介紹幾家單位,看看能不能做成一單。 這時賴世強給岳子行打手機,叫他去吃燒烤。嶽子行問還有誰,賴世強說,我帶了個妞,你單雙隨便。嶽子行說,我和一個朋友正好沒地方吃飯,你到宏譽大廈來接我們吧。打完電話,嶽子行對任紫月笑道,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請你,只不過是別人買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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