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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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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紫月很高興能跟嶽子行一起吃晚飯。兩人穿過馬路來到宏譽大廈門口,不大會兒就看見賴世強開著他的超人來了。賴世強介紹了他的小妞阿茄,嶽子行介紹了任紫月,四人驅車向東海公園飛馳。岳子行暗揣宋美玉肯定出差了,要不然賴世強哪敢如此放肆。 車子駛進東海公園,上了濱海東路,經棒槌島和老虎灘,一直開到了傅家莊附近的八仙酒店。沿途山海奇景,美不勝收。任紫月是第一次乘車穿越濱海路,一路上不住地左右張望,連呼好看。岳子行年輕時好幾次徒步長征濱海路,現在坐車都懶得來了。今日賴世強為取悅他的小妞,不顧山路陡峭曲折和車技齷齪,硬是闖過了大連海景第一路,令嶽子行驚魂之餘暗暗稱奇。 八仙酒店依山傍海,視野秀美,海鮮燒烤極富特色,是以食客雲集。四人在露天平臺上的一頂大陽傘下坐了,很快就大吃大喝起來。此時夕陽已落,大海變得昏暗而蒼涼。嶽子行受了感染,剛剛明快一些的心緒又低沉下來。任紫月始終照料著嶽子行的吃喝,很少出聲。岳子行偷偷給賴世強透過話,說任紫月是個正經小姑娘,叫他和阿茄別太放蕩。賴世強挺聽話,言辭動作均創造了歷史最雅水準。 嶽子行解手的時候,賴世強尾隨進洗手間說,老岳,你桂林路的金屋今晚借我用用吧。岳子行原來將小窩借給賴世強用過,結果被他搞得一片狼藉,氣得譚璐直罵。嶽子行撒謊說,你咋不早說呢,鑰匙在譚璐手裡呀,現在這麼晚,沒法去要啊。這樣吧,你去北方明珠開房,賬算我的。賴世強說,不用,你明早讓譚璐關照一下就行了。 四人喝到九點多鐘方才離去。岳子行要開車,賴世強怕出事,高低不讓。岳子行沒車本,只是以前跟賴世強練過幾天車,技術相當於小學五年級水準。嶽子行搶進駕駛位說,車我開定了,你們愛坐不坐。賴世強說,我說好徒兒哎,你無經驗駕駛,無證駕駛,酒後駕駛,找死也沒這麼個找法呀。岳子行說,師傅,你就寵我一回不行嗎?賴世強實在倔不過他,就來了個約法三章,時速不准超過五十公里,只准沿濱海路往西走,一過海天白雲大酒店就停車。嶽子行爽快地答應了。賴世強說,你要說話不算數就是狗娘養的。嶽子行說,你他媽趕緊把肛門閉上吧。 岳子行將車發動後,叫三人都坐在後座上。賴世強和阿茄戰戰兢兢上了後座,任紫月卻上了副駕駛座,面色極為鎮靜。嶽子行幹轟了兩下油門,終於將車子開跑了。賴世強撅著屁股趴在前面的座檔裡,時刻準備幫嶽子行打方向盤。嶽子行絲毫沒違反三條規定,一過海天白雲大酒店就停了車。賴世強松了口氣說,嚇死我了,到海邊放鬆一下吧。 四人下車往南邊山崖上走,到了崖邊,嶽子行望著崖下黑沉沉的大海說,太黑了,別下去了。賴世強擁著阿茄坐在山石上,幸福得讓人眼紅。岳子行和任紫月並肩坐在涼爽的海風裡,凝神傾聽低緩的濤聲。岳子行問身邊的任紫月冷不冷,她說不冷。他看了她一眼,覺得她有些像那天晚上的倪約。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起身沿崖邊小路往東摸去,走走停停仿佛尋找什麼東西,在酒店燈光的映襯下像睡夢中的影子。 嶽子行剛才猛然發現這裡的地形很熟悉,一件塵封多年的往事海鳥般掠上心頭。他再三查看地形後確認,他和馮箏在結婚前的那個春天來過這裡。那天的陽光真好,天碧海藍,松翠花紅。馮箏指著險崖邊的一朵藍色野花說,那朵花真好看。嶽子行放眼望去,那朵花亭亭玉立分外妖嬈。他冒著摔下崖去的危險,攀岩登樹將藍花采下來獻給馮箏,嚇得她直哭,哭完又笑。如今山在海在人也在,野花亦是年年盛開,惟獨兩個人的恩愛仿佛被海風吹得無影無蹤。他和馮箏走到今天的困境並非他的初衷,他根本不想這樣,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 嶽子行孤獨地站在崖邊,想著馮箏和譚璐,想著自己人到中年一事無成,不禁悲從心起,淚如雨注,哭到傷心處竟出了聲。有人從身後將嶽子行抱住,同時也在輕輕抽咽。岳子行知道是任紫月,就止住哭泣,轉身對她說,你哭個什麼勁兒呀。任紫月緊緊攥著嶽子行的手,生怕他跳崖的樣子,嗚嗚地說,欣然說過你的事兒,我知道你心裡苦。岳子行摘下任紫月的眼鏡,用手掌擦乾她臉上的淚水,又給她將眼鏡戴上,然後用襯衣短袖將自己的眼淚拭去。 賴世強聽到異常動靜,領著阿茄過來問怎麼了。嶽子行說,沒什麼,這兒風太大,有點兒冷,咱們走吧。四人回到車上,轉眼就馳到了燈火輝煌的星海廣場。賴世強想停車看夜景,嶽子行說,算了,太晚了,先送小任回去吧。賴世強問,你呢?嶽子行說,我也回家。 嶽子行清早穿衣時,發現褲兜裡裝著三千元錢的信封沒了。他嚇了一跳,在家裡轉了幾圈沒找著,就問馮箏見到一個信封沒有。兩口子這兩天在家裡見如未見,誰都不願主動開口。現在嶽子行突然一出聲,馮箏差點兒沒反應過來,趕緊問什麼信封,裡面裝著什麼。嶽子行木然地說,沒看見就算了。 嶽子行在上班的路上給賴世強打手機,讓他看看信封掉沒掉在他車上。賴世強昨晚大概被阿茄掏空了,連說話聲音都軟塌塌的。十五分鐘後,賴世強給嶽子行回電話,說車裡沒有,另外他還和八仙酒店聯繫了,那裡也沒人撿到過裝錢的信封。嶽子行不死心,找出任紫月的名片,給她往單位去電話。任紫月聽說他丟了錢,急得跟救火似的,一會兒問這兒找了沒有那兒找了沒有,一會兒又責怪自己不該昨天還錢。嶽子行說,咋能怪到你頭上呢,不想它了,就當昨晚黑戶開車被罰款了。 丟了錢,嶽子行又氣又急。馮箏的工資不高,家裡的主要開支基本全靠他的工資單,生活費用、住房還貸、孩子入託、家庭建設等等一項都逃不掉。如果沒有原來那個小金庫,他真要勒著褲腰紮著脖子過了。他的個人開銷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和譚璐搞活動,二是狐朋狗友聚會,三是抽煙喝酒,偶爾搓搓麻將買買足彩。現在路爾公司運轉不起來,除了死工資見不到半個活錢,小金庫裡的家底兒越來越少,丟了那麼多錢他哪能不氣不急呢。 嶽子行正在辦公室發愣,譚璐發來了短信:方便回電。他沒心情打電話,就回短信:正在開會。過了好一會兒,譚璐又來短信:中午去桂林路吧。嶽子行回信:改天吧。譚璐的短信立即像乒乓球一樣彈了回來:開完會後立即回電!!!看著那三個驚嘆號,嶽子行更加煩悶。 斯文森的門緊閉著,大概還在苦想著救活公司的藥方。菜菜戴著耳機在聽瑞典語磁帶。程輝往香港打電話訂酒店,一會兒是粵語,一會兒是英語,聲音雖小卻聽得真切。程輝後天要和女友飛到香港去,到澳大利亞駐港領館辦簽證,走的是曲線救國的路子。嶽子行暗想,幸虧菜菜戴著耳機聽不見程輝說話,要不然小臉兒准會拉到地上。 菜菜和程輝明顯比以前曖昧多了,跟他講話嗲得就像出臺,聽多了下面准起反應。嶽子行對他倆都有好感,所以對這樣的桃色風景只有醋意,沒有敵意。他覺得菜菜愛上程輝了,十有八九已經愛到了床上,不禁為她操起了閒心來。程輝很快就要飛到南半球去了,不知她會不會被閃著。 程輝和菜菜年輕有為,活得簡單而快樂,令嶽子行望塵莫及。嶽子行只大他們三四歲,卻已不像同時代的人。他以前總愛和他們比,後來慢慢就不比了,人比人氣死人,比的結果對他是個打擊。他覺得自己活得太煩太累太委屈,一點兒都不精彩。他早已不再為自己活著了,他的生命屬於他的爹娘、妻兒和情人。如果他的生命真正屬於他一個人,那麼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流浪或飛翔。然而現實就像一口井,屬於他的天空只有井口那麼大。他想逃脫,可井的四壁堅固濕滑,任何攀登和掙扎都無濟於事。他曾告訴過劉大昆這種可怕的感覺,劉大昆深有同感地說,井好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要在井裡呆一輩子。 譚璐的短信又來了:幾點開完會? 嶽子行苦笑一下,拿著手機走出辦公室給譚璐打電話。 開完會了? 開完了。 中午交電費吧。 我這兩天有點兒感冒,空調吹的。 討厭,你以為我澀情狂啊,見你就為了那點事兒? 說話挺沖啊。欠一把,改天好好服侍你。 噁心,我不稀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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