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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一個男人說話了,不是那個導演的聲音。譚璐讓他快點把林麗晨送回家,出什麼差錯就找他算帳。男人不滿地說,喲呵,你好大口氣,林麗晨也沒這樣跟我裝過,你一邊歇著吧。

  林麗晨搶過手機說,行啦,我沒事的,他也喝大了,你別介意。晚安寶貝兒,今夜使勁兒想我吧,那樣我就會夢見你。

  譚璐說,那個男人好粗俗,你離他遠點兒。話音未落,林麗晨已經收線了。譚璐更加沒了睡意,想想自己的傷痛,再想想林麗晨的辛酸,覺得這個世界雖然浸泡在愛情之中,但真正幸福的人卻好像沒有幾個。

  岳子行和馮箏昨晚吵過之後,當即就誰也不理誰了,似乎又陷入了冷戰泥沼。馮箏冷靜下來想,嶽子行這樣對她,一定是感情出了問題,如此耗下去非壞事兒不可。教導組裡的一位女老師和愛人是有名的模範夫妻,女兒都快升初中了,可前幾天倆人竟然不明不白地離了婚。想想他們,再想想劉大昆和藍青,馮箏終於意識到,天底下沒有保險的婚姻,如果夫妻雙方在矛盾和問題面前都聽之任之的話,那結局就無需多想了。

  馮箏準備晚上和嶽子行好好談談,看看他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可是她從下班等到深夜,嶽子行也沒回家。馮箏在失望和痛苦中給岳子行打手機,心想這回我不怕你,看你能把我吃了。

  嶽子行一整天都沒精打采。昨晚吵架時他本想把火燒得旺些,最好把他倆都燒糊塗,說出離婚之類的話來。離婚的話太傷人,如果不逼急眼不撕破臉不氣糊塗不下狠心,他根本說不出口。馮箏從來沒有讓他火到那種程度。她一哭,他就蔫,啥底氣都沒有了。

  嶽子行下班後沒回家。他從宏譽大廈走到港灣廣場,經三八廣場一直走到桂林路小屋,進屋時已累得筋疲力盡。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刻意勞己筋骨,心裡的痛楚仿佛就能減輕些。

  嶽子行半躺在床上,一邊悶飲著上樓前在小店買的五罐啤酒,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心事。他覺得和馮箏鬧到現在,在一起已沒多大意思。即使沒有譚璐,他也無法安心和她過下去。他倆的婚姻就像港灣廣場上那艘供人觀賞的大帆船,雖然看起來華美,卻已無法遠航。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不想過下去,也沒勇氣離婚,心裡苦得像塞滿了黃連。

  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酒,人特別容易醉。嶽子行把五罐啤酒消滅完,腦子已經開始迷糊。他把頭拱進枕被之間,嗅著縷縷清香。那是譚璐的氣息,清淡而綿長。他想她,卻又不想讓她來。他害怕現在的孤獨,但更怕有人打擾。

  岳子行在譚璐的氣息包圍中沉沉睡去,直到手機響了將他驚醒。

  屋裡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幾點了。嶽子行躺著沒動,慵懶地掏出手機,沒看來電就接聽了。電話是馮箏打來的。她冷聲問道,嶽子行,這個家你今晚回還是不回?她的聲音有點兒抖,夾著怒氣和怯意。

  嶽子行不緊不慢地說,回能怎樣,不回又能怎樣?

  馮箏愣了一下說,好你個嶽子行,我馮箏哪點對不起你?你說我背後搞小動作,我倒想知道我都幹什麼了,你說,你說呀。

  我不說是給你留面子,你自己心裡沒數,還挺橫啊。

  那你就是欺負人!

  欺負你能機巴咋的?

  馮箏許久沒說話。嶽子行喂了兩聲,以為掉線了,正要關機,忽聽手機裡傳來馮箏的啜泣聲。他不再出聲,心情複雜地聽她哭。

  馮箏漸漸止住哭泣,「呵」的一聲輕歎,啥也沒說就掛了電話。

  聽著電話裡的忙音,岳子行一時沒了主張。他忽然間很迷茫,很失落,還有一絲莫名的恐懼。害怕什麼呢?他似乎知道,又不甚清楚。

  嶽子行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是午夜時分。他靜躺片刻,驀地挺起身,摸黑離開小屋,跑到街上打了輛的士往家趕。他原想在小屋過夜的,可現在卻改變了主意。他從來沒有在和馮箏吵架後夜不歸宿,這次若破了先例,說明夫妻關係惡化到了一個新的層次,以後就很難收拾了,為此他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此外,他還被一股躁動不安的力量驅使,必須立即趕回家去。

  路上,嶽子行把車窗玻璃搖下,讓午夜的涼風猛烈地滌蕩自己。

  家裡黑黢黢的,沒有一絲聲息。岳子行進家後直奔臥室,打開床頭燈,見馮箏摟著兒子安靜地睡著,就暗暗松了口氣。他到廚房下了兩袋速食麵吃了,然後在兒子的小床上睡下,躺了一會兒覺得床又小又硬很不舒服,就硬著頭皮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兒子睡在他和馮箏中間,讓他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溫情。

  馮箏打完電話一直沒合眼。她蜷臥在床上,任憂傷和絕望蠶食自己,心灰意冷地等待天亮。然而她又害怕天亮,害怕天亮之後面對嶽子行,面對更加糟糕的生活。嶽子行回來了,她很意外,既高興又緊張,立刻又看到了一絲希望。她覺得男人只要回家,就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她的心情不怎麼沉重了,想把孩子抱回小屋,卻遲遲疑疑挪不動身子。她就這樣裝睡著,躺累了也不敢翻身。她多麼希望丈夫能沖她揮舞橄欖枝,說一句話,拍一下肩膀,或是給一個小小的和解暗示。

  可是這一夜,她什麼都沒有等到。

  次日一早,夫妻倆照常起床、洗漱、吃早點、忙活孩子、出門上班,也照常沒說一句話。他們同這座城市千千萬萬對夫妻一樣,每天清晨都會振翅飛離共同的窩巢為一口食拼爭,晚上再疲倦地雙雙飛回。馮箏今晨覺得夫妻間一下子生分了許多,害怕丈夫飛走後,從此不再回來。

  馮箏心緒不寧地熬過了一上午。下午後兩節沒課,她按計劃去一個女生家做家訪。那個女生的父親生病了,她為了照顧父親一周沒來上課。

  馮箏在學校門口碰見了高老師。高老師說他反正下午沒課,不如陪她走一趟。馮箏推辭了半天也沒管用,只好讓他跟著。她心情不好,怕高老師看出來,就強打精神和他聊東聊西。他倆在北石道街下了車,並肩往北面山坡上走。大連多山巒和丘陵,地勢也如海面波浪起伏,很多樓房都建在山坡之上。

  那個女生的家不大,一進門就感到逼仄,沒有裝修的痕跡,擺設也簡單陳舊。馮箏沒想到學生家裡會如此寒酸。從談話中得知,女生的父親早年從建築公司下了崗,之後就幹裝修的零活,前幾天在為人家安裝鋁合金窗時,不小心從二樓摔了下來,所幸傷得不太重。他在醫院只住了兩天就強行出院了。他沒有醫保,不捨得花錢。女生的母親也剛下崗,由於工作不好找,就到金石灘幫漁民打魚,一兩個月才回來一次。那兒離大連六七十公里,有些靠旅遊業發家的漁民不想出海了,就雇外人打漁。這次家裡出事,也沒通知她。

  馮箏讓女生安心在家伺候爸爸,至於落下的功課,她會安排幾個學習好的同學到家裡幫著補上,臨走還留下了五十元錢。

  從女生家出來,馮箏心裡很不好受。高老師說,生活就是這樣,再漂亮的城市也有苦難和辛酸。可我們連自己都管不了,還能管別人嗎?馮箏說,能管一點兒就管一點兒吧。

  時間尚早,高老師建議走一走,馮箏同意了。他們從北石道街穿過白雲山,一直走到體育場。高老師神情疲憊而灰暗,一路上嘮嘮叨叨說了很多心事。他大學畢業來到大連後,開始幾年過得很艱難,好不容易成了家,日子卻過得不舒心。

  馮箏靜靜地聽高老師講自己的故事,很少插言。她早就知道高老師和愛人感情不好,卻不便多問,也不想管人家的閒事兒。另外據書上講,男人如果對女人傾訴不幸,那他對她一定懷有那種企圖。馮箏怕高老師對自己有什麼特殊想法,儘管心裡面很同情他,口頭卻不作過多表示。

  在體育場公交網站,馮箏要坐車回家。高老師說,小馮,我們找個地方坐會兒吧,喝點東西,再多聊聊。

  馮箏說,不了,我得去接孩子了。

  馮箏感覺到了高老師眼神裡的孤獨。那種孤獨,她也有,由所有的生活陰霾集結而成,沉甸甸地壓得人好累。但是,她不想跟眼前這個男人交換孤獨,更不願同他互遣寂寞。她的孤獨是朵樸素的野花,從不展示給別人,她要讓它在歲月中自生自滅。

  馮箏上車走了,把高老師扔在了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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