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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我怎敢不信。

  我們站在海邊,看著火紅的夕陽一點點染紅了波浪,然後它在很慢很慢的時間裡走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它殘餘的色澤和溫度殘留在我們的臉上。

  我們沿著這長長的海岸線靜靜走過,淺淺的腳印印在沙灘上,我把貝殼放了回去,風的味道潮濕溫暖,是海的感覺。

  柏銘濤站在我的門邊,我的眼光放得更低,聽他緩緩地叫我的名字,「樊玲。」

  微醺的晚風在身邊繚繞迴旋,耳邊花開的聲音。

  「嗯。」

  他站立著良久,良久,再度低低地喚一聲:「樊玲。」

  「樊玲。」

  「樊玲。」

  「兩千滴水可以滴滿煙灰缸,那麼有多少聲可以磨穿我的耳膜呢,你是不是想做這個實驗啊?」我忍不住說,笑意卻從唇角遄流而出。

  他抬起頭看著我,橘色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脆弱,有些……好像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的心被針錐了一下,我意識到在柏銘濤堅韌而冷靜的生命中,他從未讓任何人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模樣,而我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這張臉的淚光和此刻的神情。

  我拉起他,推著他往前走,「走了走了,早點休息了。」

  他彎彎地扯起唇角,眼睛像鑲滿了閃亮的鏡子,「我走了,好好休息。」他神情繾綣,極溫柔——溫柔得好像只要望一眼就會整個化進去。

  今夜月色如洗,碎鑽一樣的星星佈滿了整個夜空,我看著它們閃爍跳躍。眸光中星雲旋轉,今夜這裡每個人的心都會被它們照亮吧。

  早上醒來,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睡覺,一個晚上都在悠悠的濤聲裡浮浮沉沉,身子輕盈得猶如一根羽毛,仿佛踮起腳尖就能懸浮於空中。

  我拉開房門,我看見那個歷來內斂自持的男人靠在我門口的牆邊安靜地抽著煙,絲絲縷縷的煙霧從他的指間緩緩升上來。他驚醒般抬頭,臉上的情緒來不及全部藏匿,他把煙放進旁邊的垃圾桶裡,眼睛裡甚至有隱約的狼狽。

  我眼見垃圾桶裡滿滿的煙頭,我在愣怔片刻後明白過來,心底裡湧上來的柔軟,達到了疼痛的程度。我凝視著近在咫尺的他,笑意如漣漪般綻放,「我在外面等你20分鐘,然後一起吃早餐?」

  他偏過頭,第一次沒敢正視我的目光,而嘴角卻揚起,神采熠熠,他的笑容再不像之前那般疏遠淡泊,而是多了份期待和欣然。

  「等我。」他的腳步在地毯上擦出柔和的聲響。

  我走出電梯間,剛跨進酒店的大廳,一道狂風卷到我的身邊,我的手腕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緊緊扣住,非常熟悉的疼痛感,「宇陽!」

  我因為禁錮的疼痛而不自覺蹙眉。

  他停了一下,腕部的力量稍松,然後更猛烈地加大,再大,緊到似乎要把我捏碎。

  借由肢體的接觸,我接收到了他那種複雜至極的情緒,我低低地喊:「你放手,宇陽,放開我。」我不想引人注目。

  他打開車門,將我扔進副駕駛座,我坐直的瞬間,車門被中控鎖上,我敲打著車門。

  「坐好,我不想傷了你。」

  他低沉的聲音中壓抑著一觸即發的暴烈情緒,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噴薄而出,卻又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狠狠地壓了回去,但也因此顯得更濃烈而暴戾,他拉過安全帶給我系上,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心臟猛地一陣緊縮。

  他的視線緊盯著前面的擋風玻璃,瞳孔之中,閃現出前所未有的冷厲、陰鷙。氣流在車內倒旋,充滿了黑色的硝煙。

  他踩下油門,飛散的灰塵形成一道隱隱的氣界,激蕩的風聲刮過臉龐,宇陽動作淩厲地打方向盤,車子發出尖利的摩擦聲,向簡直像是一種悲嘯。

  我感覺到了恐懼,這一次的恐懼比任何一次都來得迅猛和強烈,一輛又一輛的汽車遠遠被拋在了身後,我緊緊地手抓著拉手,極力控制著歪斜的身子,「宇陽,你停下來,宇陽,你放我下去,宇陽!」

  他充耳不聞,他那雙眼睛帶著燃燒的火焰,偈是一團奪人心魄的熔漿,他的表情越來越平靜,眼神卻越來越可怕,狂熱而駭人的暗魅深邃,他幾乎把車子飆飛了起來,我快要不能呼吸了,車子沿著碼頭沖去,我看見了前面的大海,車子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甚至速度都沒有減慢分毫。

  「宇陽!」

  我驚聲尖叫,他的神情陰冷而專注,身影紋絲不動,仿佛連呼吸都已遺忘,碼頭越逼越近,墨黑的大海撲面而來,我絕望地撲了過去,「宇陽!啊!」我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把頭全部埋了進去。

  砰的一聲急刹車,我五感盡失,只清晰地感覺到身子被緊緊地護住,那種無比堅定的觸感,縱是激流怒濤也絕不放手,車子居然硬生生地刹住了,卓越的防抱死制動系統。

  好一會兒,我才慢慢地抬起了眼睛,他的指節緊緊扣著我,整個身體似乎也繃成了一張弓,他俊美的五官上沒有一絲血色,安全帶嵌進他胸前勒出一條深深的痕跡,顯示出他剛才做了什麼。

  他低頭看著我,我們的距離在一點點縮短,在呼吸的空間裡,充盈著彼此的氣息,「柏銘濤昨晚一夜未回房間,這也是對你的否定和輕蔑嗎?」

  我連憤怒都無法感知,僅憑直覺回答:「是,還是對柏銘濤的否定和輕蔑。」

  他眼中的冷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深邃,他臉上的陰鬱更甚,視線牢牢鎖住了我。他緩緩開口,眼睛裡完全沒有了倨傲,甚至帶著一種莫名的讓人心臟糾結的懇切,「樊玲,到龍騰公司來,你會擁有51%的股份,那是你的事業。」

  我顫動了一下,臉刷地變色。他黑色的瞳孔裡過於濃烈的感情撲面而來,我極力避免的狀況終於無可回避地突現在我面前,渾身的寒毛都在豎立,不是沒有經歷過表白,但是物件是他——宇陽——這種效果簡直就是反恐24小時版,只有驚心動魄!

  「你不用馬上回答我,我可以等,等你考慮成熟。」

  我僵立著,我太熟悉這種被內心的絕望和堅守的希望糾結的目光,太過心驚,根本難以承受,我慘白的嘴唇裡吐出的氣息非常不穩。他的車返回酒店,我按住額頭轉向窗邊,腦海裡閃出一句話:如果真話是一種傷害,是不是就應選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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