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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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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對,月光在彼此的眉梢眼底,安靜地滑過。 我慢慢地抬起頭看向那遙遠的星光,輕喃的波聲在這細碎的星光下仿如一縷幽涼的風。 「幸福於我大概就像這些美麗的星辰,可以看到可是卻永遠也無法觸及。」 「你跟我來。」耳邊傳來柏銘濤簡潔的聲音。 海濱大道的沿岸是一間間的酒吧,柏銘濤推門而入,我臉上的表情固定住,酒吧內聲音嘈雜,場面五光十色。柏銘濤領著我到吧台前坐下,他招來調酒師過來,「我能不能自己調一杯酒?」 調酒師看了看他,點了點頭。 柏銘濤解開西裝的扣子,將袖子挽起,領帶也稍稍扯開了一些,他從調酒師手中接過了調酒壺,輕輕一拋,調酒壺沿著一道美麗的弧線落入他的另一隻手裡。 我的唇在愕然之外勾起很深的弧度。柏銘濤看向我,笑了笑。 服務生拿著一堆酒和一些用材類的東西過來,柏銘濤看了看酒的商標和年份,點點頭,他從一堆酒瓶中提出一支,直立的酒瓶不知因何種力量像魔術一樣貼在他的掌心迴旋,在我還沒看清楚的時候,酒瓶又直立起來,酒瓶蓋向上飛起,酒已倒出,這瞬間的動作遮住了笑鬧聲和喧嘩聲。 昏暗的燈光勾勒出他修長的輪廓,穿著西裝調酒的男人,由他做來非但不顯得詭異突兀,反而平添了幾許貴族式的魅惑,宛如北極上空閃動的光束,攝人心魂。 柏銘濤以同樣的方式將兩種酒注入調酒壺中,然後他又拿起了一個調酒壺,另取了幾種酒,這次他用量杯量了,仔細地按比例順序倒進調酒壺,把兩個調酒壺蓋好,手腕轉動,兩個調酒壺在眨眼之間在空中交替,柏銘濤的身影閃動,於拋接中遊刃有餘地轉身,仿佛合著節拍,帶有種不經意的慵懶恣意,他的眼神凝望過來,瞬間垂落,他搖動調酒壺,嘩嘩的聲音像綿延的鼓點。 圍觀的觀眾越來越多。 柏銘濤低頭將調酒壺中的酒液倒入一個錐形的特製杯中,酒呈清澈透明的藍色,然後他打開雪茄槍,噴出的火苗緩慢地旋轉在杯壁,酒不停地幻化出藍色紫色紅色……掠過他的側臉他的喉結他執杯的手指,眾人的表情更多地趨向驚奇。 灼亮的顏色在火苗中凝聚……驟然爆發,好像無數的星光轟然一聲綻放,璀璨到了令人恍惚的地步,天地間升騰起一片光舞。這一刻,時間與空間都已靜止,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如此劇烈而沉重,像某種掙扎…… 他向我走來,那雙眼睛穿透了一切屏障和一切喧囂……他把酒杯擺在了我的面前,他凝視我,眼睛裡是一片溫暖和摯誠,「它不僅可以觸摸而且還可以喝下去。」 我拿過這杯杯獨特的酒,杯子在我手中晃動出一種奇異的波紋…… 「請問先生,您調的這杯酒叫什麼名字?」調酒師投過來熱烈的眼睛。 「它的名字叫……」他的聲音緩緩地回蕩在這個昏暗的空間,深烙進每一個在場的人的腦海裡,「——幸福。」 蔚藍的海洋映著金光起起伏伏,由遠及近的海浪卷著貝殼漫上沙灘,世界之大,珍奇之多,可是此刻只有這一枚枚貝殼讓我如獲至寶,風聲拂過臉頰,鳥兒翩躚飛入雲層,清脆的鳴叫聲灑落空中。 「外面亂成一片,而你卻在桃源盛景,柏銘濤將你藏得真是很好。」 四寸高跟鞋橫在眼前,我從地上抬起眼簾,一雙寶光璀璨的眼眸牢牢鎖住我的視線,她擋住了光源,在我的身上落下了一層陰影,令我有種被她覆蓋的錯覺。 我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泥,「你好,我是樊玲,請問?」 她的眸光驕色淋漓,居高臨下的姿態十分傲然,恍如女皇。 「柏銘濤竟會……」她雪白的牙齒咬住淺紅色的唇,那樣的目光神情宛如在看一個膽敢犯上的臣子,傲慢得如此自如。 我微微苦笑,上帝用這樣的美麗來包裹一名女子,她的確是理應傲慢的。 「我是方錦。」好的聲音如細碎的冰淩在流水中相互碰撞,唇角劃出冰冷傲慢的弧度。 鞠惠的姐姐,方家的長女! 一縷嘲諷在她眉間散開,「看來你對我並不陌生。」 我嘴角扯了下,很明智地保持緘默。 「你當然會知道,鞠惠她肯定告訴過你,寧清曉在和我一席談話後割腕自殺。」她的唇角慢慢揚起來,帶著殺伐之氣。 上帝用這樣的美麗搭配出這般靈魂……用心何其的險惡。 「很多人都很好奇我到底和她說了些什麼,你一定也不例外。 我裝好貝殼,溫和地一笑,「對於潘朵拉式的盒子我從來都沒有好奇心。」 她的眼眸收縮成兩個銳利而寒冷的光點。 我轉身移步,然而這是我能夠選擇聽或不聽的嗎? 這些越是有錢就越是古怪的傢伙,他們的家裡從來不用電視上那種簡單而有效的方式來對他們進行教育!我不能塞住那些追上來的聲音,我在離她不到一尺的地方立定,我看見徐徐展開的白色羽翼,消失在雲霄中。都說人這一生有些事是逃不過去的,原來是真的…… 「柏銘濤才是甯家的親生子,寧清曉是收養的。」甜美的聲音散發出幽暗的光澤,沉澱出特殊的濃稠。 「甯清曉的父親柏兆鑾在一次戰役中救了寧介棠,自己卻不幸陣亡,柏兆鑾的妻子在聽到丈夫陣亡的消息後,難產去世,寧介棠收養了柏兆鑾的孩子,但是他擔心小女孩會被外界委屈,於是他一妻子在回到了B市後就對外宣稱親生兒子是收養的,從柏姓,小女孩是親生的,取名寧清曉。這個大秘密一直瞞著所有的人,柏銘濤不知,寧清曉不知,周邊的人都不知,直到我……揭開了它。」方錦的眼睛特別黑。 她揭開了這個秘密,以為可以從此斷掉寧清曉和柏銘濤,然而柏銘濤卻因此娶了寧清曉,機關算盡……終究是空。 她輕蔑的眼角一掃,臉上拋出異常嬌美的惡意微笑,「柏銘濤的銘是銘刻的銘,銘記的銘,他欠的不是養育之恩,而是一條命,甯家永遠也還不清柏家的一條命,柏銘濤背負的是親生父母的期望,甯家對柏家的償還,這筆債他永遠也逃不開!」她黑亮的眼眸含著笑意,無聲地嘲笑著我。 金光在海面上蕩漾,波浪輕輕地起伏,湧動著莫名的情愫,我的聲音平靜到極致,「方小姐,在這個世界上即使我們很喜歡一件珠寶,不可抑制地迷戀它,因它徹夜難眠為它茶飯不思,但是我們持槍去搶也依然是犯罪,搶珠寶是犯罪,搶心也同樣是犯罪,前者坐的牢有限,後者坐的是心牢,無限。」我不去看她,低沉而清晰地說下去,「你因愛而恨對嗎?因為他不愛你所以你就要他的生活墮入深淵,墜入黑暗,最好痛苦不堪沒有一絲光華是嗎?世界上原來還有這樣的愛。 「你以為你的愛情有多美好,多麼的與眾不同,超凡脫俗,我告訴你,到了最後都是一樣,得不到就會不甘心,愛得越深,不甘心就越重,直到磨耗完你所有的希望信心以及你那些所謂的美好,滿面瘡痍,心如空洞,到最後愛都耗盡了,剩下的就只有不甘心,只是不甘心!你看一場焰火,會有焰火的星點落在你的衣服上,你喜歡吃糖,會被蟲蛀出一口蟲牙,人生總會因得到而失去,這樣便要恨嗎?不,我不會,因為那是自己的選擇,因為一場焰火總是很美,有的人窮其一生都等不到一次……「 一切寂靜無聲。寄居蟹從舊殼裡爬出來,一寸寸鑽出,帶著新生的快樂和鈍痛…… 海浪在放晴的陽光下發射出一層耀目的白,灼入我的眼中,四面八方全都是水,無邊無際,遼遠空曠的蒼穹和浩大宏闊的海融為一體,海岸,湛藍,天海相接。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找到這裡,有些事我想由我……」 「柏銘濤,你父母一定很愛你,以你為榮。」 這個世界上是不是有一個人從來都不說痛,於是我們便可以默認他不痛? 胸口那團潮濕的感覺,越浸越大,越來越重,好像浸過了骨肉,直接透進了心臟裡。 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一種心跳,深沉而遙遠,仿佛已經獨自搏動了很久很久在生活的噪音中被淹沒了很久很久,我不由自主,伸出手抱住了他,肩窩被溫熱的液體打濕。 「我痛過,我也放棄過,我無可奈何過,我也有求不得。」 水順著我的太陽穴流入鬢髮,心裡痛得無以復加,我抱著懷裡的人,輕輕拍打著,「銘濤,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孩子……」 我們以為一個人可以承受,便習慣讓他去承受,一次次地被捨棄和委屈,這麼多年來在這樣的迴圈與不安之中獨自面對,不可以脆弱逃避,不能尋找出口傾泄,因為這些都是應當的,因為這些都在一個絕對高尚的理由下微不足道……天地蓋載之恩,日月照臨之恩,國家水土之恩,父母養育之恩!他只能將自己打磨得越來越自持而內斂,那仿佛與生俱來的疏離是怎樣的傷……然而這樣的傷,想聽的也不過就是這樣一句——「柏濤,我們很愛你,我們以你為榮。」 你信命嗎,樊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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