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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我轉過頭去看他,他容貌非常俊美,一雙漆黑的眼睛,五官立體深刻,鼻樑直挺,渾身散發出精緻驕傲奢華的美感。他的驕傲是滲進了骨子裡的,對這樣驕傲的一個人,欺瞞不僅是傷害,更是侮辱。我的不能接受,於他已是損傷,我要再令他感到侮辱,那我就真的該死了!

  「宇陽,」我望著他,與他的目光平行,「對不起,我不能接受。」我的聲音柔和而堅決,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跳動。我多少覺得有些害怕和不安,我的手握住了門把手。

  宇陽的眼睛慢慢地沉了下去,那隱約帶著一點希望的光芒熄滅,偈是很深的絕望,又像是冷色的熔岩,流轉跌盪,複雜得讓人無法看清。

  空氣寂靜,周遭安寧,這簡直就像是置身在水底的漩渦,表面沉靜,卻會屍骨無存!

  他終於擊碎這結冰般的一刻,他說得非常緩慢,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力圖烙進我的腦海,「樊玲,我從來都不願傷害你,可你從未給過我第二種選擇。」

  他的語氣冰冷刺骨,像是一種預示,預示某種可怕恐怖的事將會陡然而至。

  背脊有一股寒意一直升上來。

  我下了車,在離開的那一瞬,我還是回轉了頭,我透過車窗凝視著他的眼睛,我的語氣慎重,也許這在他人的眼裡只是一種偽善,但是我無法接受用生命來揮霍的行為,生命於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次!

  「宇陽,請你開慢一點。」

  我向酒店走去,一抬眼就看見那站在酒店門口的身影,溫暖蔓延著散至每一處經絡,我總是望著前方,望斷千山萬水,望斷寂寞紅塵,望著望著卻不知就在前面,就在我每次的一抬眼間,他總站在那裡。世界變得遙不可及,我向他奔去,「我回來了。」

  我站在他的面前,他靜靜地看著我,嘴邊噙著一抹笑意。眼神交會的刹那,世界變得無比空蕩,空蕩到遼闊天地間只此一人,這個世界,原本也只有這一個,在那些極致的動盪之後,也只有這一道光,這一個人,讓我重新看到了這個世界,讓我可以覺得不再孤單。

  就在下一個刹那,我的手心一熱,他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輕聲說:「下次去哪裡可不可以先讓我知道?」

  「要先排除意外啊。」我看到他的眼神,心忽然變得很柔軟,微笑瞬間不自知地爬上嘴角,「知道了。」我答。

  他看著我笑,淡然,隱約無痕,卻有快樂流出來,一點都不像經典的柏式笑法。

  「樊玲,我有一樣東西要送你,」他的語氣很奇怪,很是慎重,卻在慎重間隱約有種淡淡的不安……還有……歉意?

  一張黃金卡,三分之一的地方鏤空形成一個「樊」字。

  「天啊!」我眼睛張到無限大,「真的有這種卡啊,藍伯蒂的黃金卡,出示此卡在任何一家的藍伯蒂會所吃東西都不要錢!」

  震驚與微笑,詫異與凝視。

  「全世界只此一張,出示此卡的時候必須附上你的指膜。」

  「藍爵會瘋掉的。」我震驚得不知所云。

  「嗯,雅蒂也瘋了一半。」柏銘濤失笑,眼角眉梢裡全是寵溺。

  綿軟的感覺湧入喉管,「我開玩笑的,你怎麼……要安慰我真的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柏銘濤搖了一下頭,動作很輕緩,卻是勿庸置疑的氣勢,「樊玲,我不是為了安慰你,對不起,拖了這麼久,才敢告訴你。」

  聲音敲震耳膜我卻一句也聽不明白,柏銘濤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有一絲不能控制的緊繃:「樊玲,我是『何以臨風』,你在網上的ID叫『如是我聞』,我們在新聞論壇上辯論過,新聞是監督機構還是國家工具;是以曝光為主還是粉飾太平;是為民眾的焦點,還是官樣文章;做一個新聞人是要卓越還是要平實。一直到你快畢業的時候,你對我說你要堅持立場,畢業論文就寫《論新聞人的平實》,我回答你說,如果你的論文能夠得到第一名的話,我就請你到凱悅去吃大餐。」

  我怔怔地看著他,這是一出情景劇嗎?太過離奇荒誕了吧。

  我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他走出了最後一步,再無空隙的距離,手指停在我的眼眸前,撥開了我垂在臉頰的兩縷髮絲,「樊玲,對不起,我失約了。」

  我不答話,眼中的光彩越來越碎,細細密密地一層一層湧上來,他的眼睛深深地凝視著我,眼底柔光湧動。

  我們彼此對視良久,我忽然啞聲問道:「為什麼失約?」

  多年之後,這個問題終於能夠問出。問的同時我的腦子裡突然一片清明,我阻止了他的解釋。寧清曉割腕自殺,太過混亂無法解釋無暇解釋。

  我的眸子漸漸清澈柔和起來,「為什麼選擇現在告訴我?」

  「因為,這一次我不會再失約。」他的眼睛裡是一種再也不容錯過的堅定和果決,「信我,樊玲,」他的神情肅然,莊重得猶如起誓,「無論發生任何事,無論在何種情況下,信我。」

  「信我」,這兩個字連同他的聲音,他的眼神,他手心的溫度,全部彙集在我心中,最終洶湧而過,摧毀了我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情感的掙扎和理智的拷問在這一刻真正統一,我已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那我想我們應該結束假期了。」

  他的十指和我的牢牢交握,無盡的歡喜和懂得的感激都被握在這雙手之中。

  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回到F市,一下飛機這裡的寒流就讓我打了一個寒戰。和離開時一樣,F市的上空依舊是雪雨濛濛,習慣了溫暖如春的海濱城市,回到這裡還真有點不習慣。

  「冷嗎?」柏銘濤將他的外套脫了,給我仔細披上,「等我一下,我去買把傘。」他鑽入雨霧之中。

  身上的衣服上散出一股溫暖清爽的味道,是屬於他的獨特味道,它傳入肺裡,留在心上。

  我看見他從機場的超市里跑出來,黑髮被雨淋得半濕,他跑到我面前,舉著傘,「可以走了。」

  我抿了抿唇,將臉偏朝一邊,「我記得你的車好像停在機場的,這個……」我指指傘,勾勒出七分逗趣的神韻。

  柏銘濤把手圈在嘴邊,咳了兩聲,眼睛側了側,又轉過來。一向從容自信的柏銘濤,凡事都胸有成竹的柏銘濤,這種神態絕對稀有,幾近絕跡。

  「那我們走回去好不好?」我的面頰上有微弱的一抹酡紅。

  「好。」

  我們慢慢走在細雨中,靜聽著雨點打在傘面上又落下去的聲音,一滴滴雨跌落在地上,濺起水花,「啪嗒」,很輕的聲音,一直鑽進心裡。

  世界熙來攘往,車過車馳,就如耳邊漸靜的樂聲,兩個小時的路程,感覺像是幾分鐘,太快了,太短了。

  我把鑰匙從紫色的鑰匙扣上解下來,換上深紅色的,將紫色的遞給他,他沉靜的眼睛裡有一束火花乍然閃過,千水浮隱,在交織的雨水中,我們執手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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