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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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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你怎麼能一次又一次地拋棄我……丁立偉…… 「你欠我的你拿什麼來還……」我看著他血液浸濕的黑髮,我緊緊抓住他的領子,「你答應我的統統都沒有實現,你欠我的這輩子還不清,下輩子下輩子你都還不清!丁立偉……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破碎的嘶喊滾落塵埃,腰間被人一把攬起,我緊緊抓住他,我不肯離去,我死死地盯著他合攏的雙眼,「丁立偉你欠我的幸福你拿什麼來還我!」 世間一切忽然靜止,三界寂滅。 2004年1月25日10:45分,一建工程總裁丁立偉在F市協和醫院因工傷不治,終年26歲。 我在看一出盛大的歌劇,無數的角色在幕前跑來跑去,我站在臺上,短短一曲,他們全都消失了,只有我一個人站在那裡,在一片漆黑中我看不到任何一個人。我用力地呼吸著,只覺得呼吸困難,極度缺氧,好難受,我在喊叫,我叫得聲嘶力竭,聲音卻像陷進無邊無際的黑洞裡。 我倒在地上,蜷縮得像一個嬰兒,我像是丟失了什麼,又像是被人奪去了什麼,我的心臟,我的腦子,我的五臟六腑都好像有烙鐵在燒……我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 我的喉嚨快冒煙了,我在一半酷暑一半嚴寒的冷熱煎熬之中,反復的溫度讓我盲目地抓撓,有人掰開我的手指,牢牢地握住,我的眼睛燙得睜不開,我難受得翻來覆去,腳在冰冷裡痙攣,噩夢反復糾纏著,我蜷起來,直打哆嗦,身子被一個溫暖而寬厚的懷抱擁住。我不停地說著胡話。 夢裡面那個人碎成一片片,怎麼拼也拼不起來,我對著一地的殘骸,眼淚不停地外湧,喉嚨裡都是苦澀的味道,像是一口口的海水從我的口耳鼻灌下來,他坐在了我的床邊,靜靜地看著我,我清晰地看到了他對我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淒涼而明亮,像一道散逝的光。 大慟,竟不覺得痛,只覺得悲涼,冰天雪地中我聲嘶力竭地喊叫,喉嚨裡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太空了,無助地悲鳴,就在這時,手掌上傳來暖暖的體溫,仿佛流進我的指尖,然後沿著手臂一路向上,直直鑽進心裡,我攥緊他,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背…… 這一刻,在這混沌的黑暗裡,這只手是唯一彙集的光亮。 我回握他的手,在反復的溫度中他的聲音一波波地湧來,我在聽,即使在極難受的發寒炙熱的暈眩中,我仍在聽,有人在陪著我,他不肯放棄。 難熬的黑暗和冷熱的反復之中,突然清涼的感覺滲透了全身,我喘了一口氣,黑暗逐漸變得溫暖,痛苦的緩解讓身體得以漸漸平靜下來,光亮慢慢在眼前展開,我微弱地抬了抬手指,手指立刻被緊緊握住,溫暖,堅定,帶實在人體的溫度,不是幻像,我的聲音在喉嚨裡滾動。 「柏銘濤。」 他點頭,凝望著我,緩緩地笑了,他蹲在我的面前,溫柔的面容中透出幾抹憔悴。他的身後有隱隱的光亮透出,帶著我熟悉的暖意,冷與熱的記憶在心底糾纏著融化開來,我突然覺得安全了,那些恐懼的夢魘已經過去。 冬季的海邊比夏天安靜,沒有喧囂沒有浮躁,平靜得像一面水晶打造的鏡子,在冬日的照耀下,從容不迫地泛著粼粼的波光。 我踩在細軟的沙石上,這些日子伴著海水,聽著潮汐,心異常的平靜,風拂動著衣裳,仿佛遠離紅塵萬丈。我爬上一塊最大的礁石,閉上眼,耳邊除了濤聲,就是自己的心跳,周圍安靜得近乎奢侈,心中有什麼東西慢慢渲染開去,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但我,很舒服。 長長的沙灘,細軟的沙石,看脈脈晚霞水天一色,遠處星星點點,不知是遊玩的帆船還是飛過海灘的鷗鳥,一切都似乎變得緩慢,空中有什麼掠過,總會在海面上投下一道美麗的弧線,在這樣的環境裡人總是很容易疲倦,我經常在海灘上睡去,醒來月光照在平靜的海面上,我沉浸在一片銀光之中,仰望頭頂,繁星璀璨。 人們說一顆星星就是一個人的靈魂,這麼多的星星,他究竟是哪一顆呢? 一日復一日,日子平淡如水,沒有驚濤駭浪,靜靜流過。 這是一座海濱城市,它的風景很美,在這裡每個人的動作都慢得超乎現實,早上起晚了就在這個慢悠悠的城市裡遊走。此地的人喜歡養狗,懶懶地趴在門口,有人經過的時候,它立起來懶洋洋地盯你一眼,而後就以懶懶地繼續趴著。 我很怕狗,但是這樣的狗常讓我一看就看半晌,它們懶懶的樣子像是整個世界是不存在的,一切恍如清風。 有時候我獨坐在樹陰下,午後的陽光從枝椏間射落一地的斑駁光點,風如流光漫過。 拾一本看了一半的話本慢慢看來,時光駐足…… 這是一個無限接近現實的夢境,我想起柏銘濤送我來時說的話,「讓時間來慢慢封存。」 時光向前…… 正是黃昏的時候,海浪溫柔地湧動著,我蹲下身,在沙灘撿起幾片貝殼,隱隱覺得身後仿佛有聲音傳來。我下意識地轉過身,看到遠處的柏銘濤,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海風吹過,他的衣服微微鼓起,海浪一層層地低下去。 「我不知道你今天會來。」看著他,心裡總是溫暖踏實的。 他的臉龐溫潤,帶著一貫的清冽之氣,「有一個新欄目要開播,有些技術層面上的問題需要你協助。」他看著我笑,「本性難移。」 我淺淺地扯開嘴角,「什麼欄目?」 「一個有關創業的欄目,成立一筆創業基金,選拔一批有志向有能力的英才,讓他們能夠去實現他們的理想,現在最大的難題是,這筆基金從何而來?」他平靜如常的語氣不洩露半分心緒。 海天交際處,絢爛的霞光鋪灑而出,幾隻鳥兒掠過水面,掀開無聲的漣漪。 我的眼睛微微有些閃爍,這一瞬間似喜還悲,酸酸暖暖。心裡像一下空了,又立刻被填滿,那從心底緩緩流出來的異樣,從心口漫到了鼻尖…… 我總是難以置信。這個男人為什麼每次都能知道我在想什麼,他幾乎每一次都能準確地捕捉到我的感受,即使連我自己都尚未理清楚頭緒,他卻知道。這個男人還要帶給我多少感慨…… 「這筆基金可以和風險投資基金協會聯繫,他們應該會樂於相助。」 「這個欄目我想由你來運作,不過不急,你慢慢地想。」 「好。」 周圍一片靜謐,沙灘上的影子一高一矮。 月色皎潔,一切都被籠上淡淡的清輝,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水聲細碎,悠悠的,如同月光一樣寧靜。 「對了,」柏銘濤像是突然想起,他從兜裡掏出一隻鑰匙扣,「上次你說過,去S市的時候走得太急了,沒來得及買它,我正好出差,給你帶回來一隻。」 月色下,一隻深紅色的雕刻著花朵的鑰匙扣遞到我手裡,我從沒有見過雕刻得這樣美麗的花朵,在漫天的星光下,深深淺淺的紅交織進眼裡。 「為什麼要買鑰匙扣?」 「因為那意味著要回家,有家可以回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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