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千幟雪 | 上頁 下頁 |
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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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大片的燈光下,黯淡的夜幕和晨曦在交接中閃耀,風聲徘徊,心念空茫,大門的盡頭站著他幽靜的身影。 雪花中寂寞的路燈下,他的眼睛下方染上了淡淡的暗青色,他凝視著我,我默默地與他對視,恍惚間時光漫長。 「樊玲。」他緩緩地叫我的名字。 我的眼眶一熱,伸手抹去,滿把的濡濕,有雪花亦有淚水。 他接過我的行李,我伸出的那雙手,蒼白得發青,手背上有重重啃咬過的齒痕。他對著它怔怔出神,我縮回了手,擋住了他的視線,他臉上別是一番難以言表的神色。 「樊玲,其實你並沒有真的打算播出那則報導,對嗎?」 燈光一時俱遠。 「要不然你不會多此一舉地讓馬龍拿給我簽字。」 「我叫他用黃秘書對你施壓。」 「如果是施壓,你會讓黃秘書親自來電,你借黃秘書之名提醒我應慎重地審查那盤帶子。」 我將頭埋入了肘彎,「我要做,我想做,我真正地動了這個心思。」 雙肩傳來溫熱遒勁的力道,「可你總歸沒有做。」柏銘濤唇邊泛起一絲笑影,微弱而憔悴,「你總歸沒有做。」他說。 車裡的溫暖令我不再顫抖,「我要回家。」我聽見自己平靜焉了的聲音。 柏銘濤眼中的光芒微微閃爍,有一點幽深,又仿佛有一點黯淡,「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心驀地一緊,人生中有很多種遇見,有的人令人見之忘穀,有的人令人心心念念,有的人在遇見之後,你會發現他的光華和珍貴,他令你的人生少有錯失,和他在一起你滿袖陽光,遇見他是三生有幸,卻原來也只能是三生有幸。 我聆聽著落雪的聲音,「在我真正回來的時候,我會回來。」 柏銘濤沉靜的目光投了過來,他柔和的神色中透出一種無法動搖的堅毅。 「樊玲。」 他語氣低沉,千語將訴。 手機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來,一個陌生的完全不熟悉的號碼,我按斷,它又迅速地響了起來,在安靜的車內,格外的驚心。 「喂,請問你找哪位?」 「樊姐,我是丁哥的司機小李……」一字一句緩慢的聲音,「丁哥從工地的架子上摔了下來……」 手機落地,極輕極輕的聲音。 臺階一級級地延伸上去,仿佛沒有盡頭。地似在恍恍惚惚地移動,每走一步都宛如踩在淒厲的刀鋒上,那麼疼,一隻手支住了我的後背,忽覺得背上濕涼,身上的衣服早被冷汗浸透。 「樊姐。」一個人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聲音裡只剩下含混顫抖的鼻音,「丁哥正在裡面搶救,他……全是血,怕是不行了。」 利刃穿透胸膛,眼前浮現出一層血霧,瞳孔急劇擴張著,身體正在崩離,意識…… 一個人從紅霧中走了過來,在我的瞳孔裡硬拉出一道白痕,一種從頭冷冽到腳的悚然。 「你是丁立偉的家屬嗎?他的大腦在墜落的時候受傷太嚴重,已經無法搶救了……」 碎裂的聲音沿著大腦進射,發出劈啪不絕的聲響,如同巨大的玻璃轟然倒下,原來血肉之痛,可以發出這樣巨大的聲響。 是誰在哭呢,怎麼可能聽得清那靈魂的嚎啕。 我伸手去抓,如今還可以握住誰的手,一生中堪留不住的光亮,那些承諾過卻一次次背棄了的手。 這般滾燙熾熱,這般灼血透淚,燒盡所有生機。 我愛的男人是如此的殘忍決絕。 眼前一張張開合的嘴,好像有誰在大叫,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清,除了無休止的痛楚,居然還會痛,居然還能感覺到痛。 一層白布,一寸一寸地遮住了他。 我又跌回了那個夢裡,那個清晰,綿長,會把一切都毀滅了的夢裡。 喉嚨裡有什麼流了出來,兩道堅硬無情的鋼箍緊緊勒住了我。 放開我,我要看他,我要看他…… 一聲聲呐喊在胸膛裡炸開,它們在喉間凍結,無聲無息。 又有人撲過來緊緊抓住我的手,為什麼抓我,為什麼要擋我,我要和他在一起,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 我狠狠地咬住抓我的手,我踢他,踹他,眼前一片火海,和著血與火。 我的手終於抓住了它,掀開。 「樊玲!」耳邊突然聽到了一聲巨喊,像是突然打開了一扇門,無數激越的聲音不絕於耳。 我立定在地,停止了一切動作。 目光長久滯留在他的臉上,宛如多年前的第一次相見,傻傻地看著我的那個癡心男子。 無邊的黑暗無邊的寂靜,如浪濤翻滾,一波一波襲湧而來。 記憶的碎片……一片片還原的剪影。 我終於低下了頭,我用指腹輕輕抹淨他血液粘稠的臉,我生怕弄疼了他,撫過的手指用力很淺,手指卻緊張得泛白。 他堅毅的眉毛耿直有力的鼻子說話時常伴著爽朗的笑音,他笑起來,眼睛裡會先有笑意。碎裂的感覺蔓延到手指,我朝思暮想的這張臉,我深愛的男子…… 你對我說不要我吃苦…… 你對我說你的肩膀會為我遮風擋雨…… 你買的燒鵝呢,你承諾的奧運之約呢…… 你在我們共同打拼的辦公室裡許下的諾言,我守到至今…… 我背負著無人回應的感情,耗盡心力,我守著諾言不忘,我一直在等你…… 而你……就給了我這樣一個結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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