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秦箏緩弦歌 | 上頁 下頁
八十九


  弦歌杵在原地怔看著他,眼神裡空洞洞的,一反常態,不見平日裡的伶牙俐齒,舉手投足間倒有些不經意的局促。她眉心微皺,反問:「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麼過來了?二叔告訴你我們在這兒?」

  「你的臉色不太好。」岑緩羽沒理會她的追問,目光定定停留在她臉上,很快又垂眼避開。她穿得很少,吊帶背心外搭著一件鵝黃色的薄毛衣,只在胸前打了一個活結,兩隻手臂露在外面,晨風驟起時,她不由得縮肩吸氣,將頭扭向一旁。

  「冷嗎?」岑緩羽笑,拍拍褲子站起來,替她將那件小毛衣散開披在肩上。

  他身上的煙草熏香味淡了許多,環臂在她肩膀兩側時,衣服上的皂角香波混雜在煙草味中。

  岑緩羽一邊替她整理毛衣,一邊用再平淡不過的語氣講:「公司出了一點事……恐怕,你們倆要取消假期跟我回去。」

  「哪方面的事?」連弦歌都驚訝於自己的冷靜,岑緩羽就站在她面前,他的氣息、他的溫度一絲一縷的滲入她的毛孔裡,這種溫暖的感覺似乎已經存在多年,或許她從不曾發覺——只要有這股溫暖,她就不會慌張無措。

  「上車再說。」岑緩羽擦過她身畔往鎮上走,邁出兩步又停下來等她指路,「你和秦箏住在哪兒?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我們要在下午前趕回去。」

  從小鎮拐入國道的這段路顛簸不平,前一秒還豔陽高照的天空轉眼就變臉,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車窗上,本就不好走的鄉村公路變得更加泥濘。

  岑緩羽親自傳達一個糟糕的消息——

  「馮子堯死了,就是昨晚的事,腦溢血猝死。今天所有網站和報紙的娛樂版都在報導這件事,NAS投拍《日月光華》受此影響最大,恐怕……電影拍不下去了。你和秦箏要立刻回去表態,尤其是你,股東這邊需要一個交代,將損失減少到最低。」

  比起秦箏的沉默,弦歌顯得相當冷靜:「家屬那邊呢?二叔過去安撫了嗎?目前預計的損失是多少?股東那邊怎麼說?」

  「先期投入30%的資金,馮導一死,投資商都對這部電影失去信心,撤資恐怕在所難免。以NAS的財力,肯定不足以支撐這部電影的損失,所以我已經召集幾個大股東開會,初步說服他們。資金方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會全力支持NAS。媒體那邊已經傳出許多對NAS不利的傳聞,我聽二叔說,接下來你們還有兩部大製作在洽談,無論如何不能讓這件事影響到公司下一步的計畫。」

  「不管怎麼說,NAS第一次獨立投拍電影就遇到這種事,勢必影響投資商對我們的信心。而且這部電影拍還是不拍也是個問題,劇本和主要演員都已經敲定了,如果由副導演掌鏡,在票房上的號召力肯定會受到影響。馮子堯一死,整部電影的票房壓力就等於集中在秦箏一人身上,導演又缺乏獨立掌鏡的經驗,我怕……」

  「對我沒信心嗎?」秦箏冷不丁答話,伸手反握住弦歌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放心,會有辦法的。」

  弦歌勉強抿抿嘴,算是笑著接納秦箏的安慰,可一轉臉,眉心的褶子卻怎麼也抹不平坦。她凝神望著遠處灰濛濛的天氣,連心情都變得陰霾起來。

  她粗略地流覽岑緩羽帶來的一些雜誌和剪報,走馬觀花地一瞥,便知外界早已流言四起,狂風暴雨撲面襲來。不單是《日月光華》的投拍問題,甚至連她與馮子堯的私交,也被一些無名小報拎出來大做文章。畢竟,當時爭相與馮子堯合作投拍《日月光華》的不乏圈內大鱷,可馮子堯獨挑了NAS,並簽下三年三部電影的合作意向。弦歌很清楚,除了岑緩羽背後集團的資金支持,也全靠父親葉詠森生前與馮子堯的交情,令馮子堯願做個順水人情,助NAS在圈內站穩腳跟。

  然而,某些促成雙方合作的人情因素落到不負責任的媒體手裡,就徹底變味。某本以看圖說話製造新聞的三流雜誌封面赫然引用了一系列偷拍照,雖然照片中人影模糊,可熟悉的人還是能一眼辨認出照片中的男女主角正是馮子堯和絃歌本人。偷拍者編出幾個令人萌生猜想的角度,硬是將一次公事上的飯局形容成不堪的桃色交易。小報末尾更恬不知恥地揚言馮子堯並非死於突發腦溢血,而是某種程度上的縱欲過度。

  弦歌一陣煩悶,揚手將雜誌反扣在腿上,半晌無語。

  「我們可以循法律途徑要求這些媒體公開道歉。」秦箏率先開口。這是最簡便快捷的否認模式。

  「不行。」弦歌和岑緩羽異口同聲,兩人對視一眼。岑緩羽接著說:「將事情鬧大,是這些狗仔最想要的結果,但這樣做只會喧賓奪主,沖淡馮導去世的影響力,無異於引火焚身。這些新聞雖是杜撰,但在這個節骨眼上讓馮家的人看到,怕也會嚴重刺激他們的情緒。」

  「對,還是低調處理。畢竟只是一些無名小報為奪人眼球,嘩眾取寵寫的新聞。當務之急是我們要做出一種姿態,撇開商業上的考量,先緬懷馮導對演藝圈的貢獻。」弦歌將膝上的小報挪到一旁,掏出記事本羅列接下來要做的事,「緩羽,NAS周年慶那天你要飛歐洲?能不能將行程延緩兩天?務必出席周年酒會,我這就打電話回公司,周年慶的主題要改,還要廣邀媒體共同參加馮導的悼念儀式。」她手掌一翻,只一個眼色,岑緩羽便把自己的手機放在她掌心。

  弦歌撥通幾個電話,神情嚴肅地與電話裡的人交代注意事項。中途有幾通電話打進來找岑緩羽,手機就在他倆之間傳遞。通話結束時兩人還會商量幾句,盡是公事。

  車外雨勢漸小,薄光淡灑入窗,弦歌的側臉冷峻,思路清晰地遠程遙控那些在公司焦頭爛額的下屬。此時此刻,她精明強勢的姿態與和秦箏在一起時判若兩人,倒像足他多年前初次在A-Star的總經理辦公室中見到她盛怒未息的樣子。她猛一抬頭,眼中還保留著前一秒君臨天下的威嚴,下一秒兩人四目相對時,剩下的便只有錯愕。

  在那之前,秦箏以為自己對葉弦歌瞭若指掌,她聰明而驕傲,任性而狡黠,霸道卻不蠻橫,儼然是富貴人家大小姐的模樣,對誰都秉持著一副唯我獨尊的自信,哪怕當時他對她抱著退避三舍的態度,她表現出來的也是窮追不捨的決心,不同于一般女孩兒嬌羞的局促。可乍然回想起時,秦箏卻不禁苦笑,也許他們在A-Star辦公室撞見的那一刻,那一分那一秒來不及掩飾自己的葉弦歌,那個年紀尚輕,卻能令整個辦公室的人垂手聽訓的葉弦歌,才是她真實的模樣。他從不瞭解她心底的執著,就像她曾扛下所有壓力遠走他鄉,生生把自己逼出抑鬱症時的狼狽,他都不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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